她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昏滯的光線裡,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如同夜色下捕食者匍匐前進的背脊。
他單手扣住她兩隻手,高舉過頭按在枕頭上,另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與她唇-舌交纏。
秋瑜腦子發蒙,迷迷糊糊地回吻他,十多秒鐘後,忽然反應過來,猛地扭頭:“我還在生氣!”
“我知道。”陳側柏說,“對不起。”
黑暗中,她看到他說話時喉結輕輕滑動,從下顎到頸間,形成一條冷峻而性-感的曲線。
她不由自主想要吻上去,隨即深吸一口氣,拚命按捺住這股衝動: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你的過去……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
“也許,”陳側柏平靜地說,“就像‘他’說的那樣,我對你抱有見不得人的想法。”
“你彆聽‘他’胡說。”秋瑜不高興地答道,緊接著惱怒,“你偷看我的消息記錄!”
話音剛落,她感到冰冷的氣流拂過頸側,陳側柏的頭微微垂下,湊近她的脖頸。
秋瑜莫名緊張起來,伸手抓住他短而硬的發根。
他挺拔的鼻梁在她頸側的皮膚蹭過,輕輕嗅聞。
每一次嗅聞,都會噴出更加冰冷的氣流。
秋瑜心臟狂跳不止。
她像被掠食者嗅聞一般,陷入了短暫的僵直。
不知過去了多久,陳側柏張口,咬了一下她的脖頸,力道很輕。
隱約有犬牙劃過她頸側的皮膚。
秋瑜渾身一麻,似有微妙的電流躥過背脊。
嘴上卻逞強說:“就這?”
陳側柏抬手摘掉了眼鏡,擱在一邊,然後扣住她的手腕。
昏暗的臥室內,隻能聽見中央空調幾近無聲的運行聲,以及窗外全息廣告遙遠而朦朧的廣告詞。
這樣的環境算不上靜寂,秋瑜卻覺得,皮帶金屬扣被解開的聲響,幾近轟然在她的耳畔炸響。
不過,直至夜深,秋瑜也不知道陳側柏的想法怎麼見不得人了。
她覺得自己的想法更加見不得人。
陳側柏很少出聲,再加上過於平緩的呼吸和心跳,整個過程就像無動於衷一般。
秋瑜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哪怕呼吸不穩,也要引他說話,如果他發出的聲音跟她一樣不穩,她會感到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秋瑜感覺自己可能有些不正常。
她很喜歡陳側柏的攻擊性。
他的攻擊性越強,掐住她下頜的動作越果斷,吞沒她唇-舌的力道越重,越讓她感到興奮。
這個世界是如此混亂、紛雜。
他對她的愛,越激烈,越沉重,越能讓她感到安全感和歸屬感。
就像一艘漂泊不定的船,隻有拋下錨,才能在翻湧的浪潮中保持安定。
明明他的體溫那麼低,秋瑜卻像在泥塘中跋涉了一晚般,濡出一身熱汗。
她喃喃問道:“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嗎?直到現在也不想告訴我?”
陳側柏一頓。
窸窣聲響起,他似是起身去浴室。
片刻,他端來一盆熱水,幫她擦拭額上、頸間、背上淋漓的熱汗。
他沉默地做著這一切,如同一個精心照料病人的醫生。半晌,他突然說道:“我很早就喜歡你了。”
秋瑜微愣。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告訴你嗎。”
秋瑜搖搖頭,意識到他可能看不到,正要說話,陳側柏卻像看到了她的動作一般,繼續說道:
“我的出身太差了。”
“可是……”
陳側柏冷靜地說:“我並不是為自己的出身感到恥辱,而是沒有理由讓你選擇我。當時你有很多更好的選擇。不過,瑜瑜,你必須承認,現在隻有我是你更好的選擇。”
這是陳側柏第一次叫她的小名,他並沒有隨大流叫她“小秋”或“小瑜”,而是親密地叫她名字的疊稱。
他用這麼清冷的音色說出來,令她心跳漏了一拍。
“我從小住在垃圾山。那裡本來是一個廢品站,後因堆積了太多垃圾,變成了永遠也無法清理的垃圾山。”
陳側柏擦完她的背脊,開始擦她的腳掌:“自記事起,我就一直在搬家,從垃圾山的一頭搬到另一頭。因為垃圾發酵後,會產生易燃易爆的沼氣。我學會走路後,每天唯一的任務,就是排查附近的火災隱患。”
“幾年後,在媒體刻意的引導下,不少人來到垃圾山‘淘金’。他們信了媒體的鬼話,以為垃圾堆裡遍布一十年代的矽芯片。那段時間,我被迫學會了用槍。”
他說得輕描淡寫,秋瑜卻無法忽視其中凶險。
自記事起……學會走路後……過了幾年……
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學會用槍的呢?
反正肯定不會超過七歲。
秋瑜忍不住回想自己七歲的時候在乾什麼。
她在四處遊玩,騎馬,參觀生物科技的培育中心,撫摩普通人一輩子也見不到的珍稀猛獸,學彈琴,聽音樂會,接受專業大師的指導。
父母鼓勵她學習投資,哪怕她對市場一竅不通,也鼓勵她通過自己的直覺和判斷購買股票。
滿七歲那天,父母為她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生日會。
那時的她,明明年紀極小,卻因個子高挑,營養充足,再加上基因優越,穿著精心剪裁的禮服,遠遠看上去竟跟少女差不多模樣。
來賓都在感歎她的早熟。
那時的陳側柏在哪裡呢?
秋瑜輕聲問道:“然後呢?”
陳側柏說:“然後,生物科技的人找到了我。”
“怎麼找到的?”
陳側柏淡淡地說:“我母親篤信知識改變命運,也篤信名人熱衷於資助聰明的貧困兒童上學。於是,每天督促我填寫報紙最後一版的智力題,然後郵寄去報社。”
幸也不幸,他答對了生物科技出的題目。
母親聽聞他被公司選中,要重點培養,還會給她一筆補償款,立馬搶過錢,用力把他推到了公司的人手上。
他不怪她。
她一生都住在這座沼氣彌漫、危機四伏、一望無際的垃圾山裡,看不見公司的險惡也正常。
陳側柏對秋瑜隱瞞了基因改造的過程,隻說自己進行了為期七年的封閉學習。
最終,他從一千多個候選人中脫穎而出,成為生物科技的重點資助對象。
他也終於可以去探望母親。
然而,等他抵達那片永遠在燃燒的垃圾山時,卻被告知,他的母親早已病逝。
原來,她根本沒有花上那筆“補償款”。
還未到家,就被混混劫走。
對方朝她的腳背開了一槍。
儘管不是致命傷,但在這樣肮臟、汙濁的環境裡,幾乎等於被判了死刑。
她試圖給生物科技的人打電話,請求救治,卻發現號碼早已變成空號。
最後,她因感染而死在了垃圾山最深處的棚屋裡。
五年前,跟隨突發的火災,一同化為灰燼,屍骨無存。
聽完陳側柏的過去,秋瑜久久說不出話。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之間巨大的階級差,使她無論說什麼,都會顯得極其虛假。
她隻能歪著腦袋,輕輕蹭一下他的手背。
黑暗中,她感到陳側柏在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與此同時,薄薄的窗簾上灑落下綠、藍、紫的霓虹燈光芒。
整個臥室變得更為冷寂。
“瑜瑜,我不是一個妄自菲薄的人。”陳側柏緩緩說,“即使沒有那七年的‘封閉學習’,我也有自信研發出神經阻斷藥。唯一能讓我感到自卑的,隻有你。”
話雖如此,他的目光卻居高臨下,帶著危險的掌控欲。
似乎即使他對她感到自卑,也能輕易支配她。
“我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他的聲音冷靜得駭人,不知是否音色過於磁性的緣故,隱隱帶上了幾分癲狂的金屬嗡嗡聲,“我的真麵目遠比你想象的要令人作嘔。可有時候,我卻想讓你看著,那個令人作嘔的我是如何乾,你直至崩潰。”
臥室裡,始終一片漆黑。
於是,秋瑜並不知道,四麵八方都有可怖的黏物質在瘋狂蠕動、增殖、膨脹,轉眼間爬滿了整個臥室。
如同狼蛛築巢一般,在洞穴裡塗抹了一層又一層的絲漿。
隻要她表現出半分抗拒,或想要逃脫的姿態,那些黏物質就會化為一張致密的大網,自上而下將她牢牢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