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蔻看向A。
A的神色始終沒有任何波動, 如同一組數字化的二進製代碼,隻有1和0, 似乎永遠都不會流露出角色扮演時那樣激烈的情緒。
要怎樣尊重一個永遠理智的AI呢?
薑蔻不知道。
尊重對他來說, 可能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乾擾因素。
她說:“回去吧。”
“好的。”A回答,一手握住方向盤,一隻手放在手刹上, “請告訴我目的地。”
“回家吧,不想在外麵吃了。”
“好的, 我明白了。”
跑車發動。
與扮演的角色不同, A直接取代了跑車的自動駕駛係統,迅速規劃出最佳行駛路線。
儘管不需要他手動操作,但一路上, 他自始至終維持著最標準的駕駛姿勢, 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
薑蔻想,會不會是他過於擬人的外表, 影響了她的判斷?
如果他看上去完全跟機械無異,她還會下意識把他擬人化,用人類的思維去理解他的一舉一動嗎?
薑蔻問:“A, 你開車的時候,能跟我說話嗎?”
A說:“車輛處於行駛狀態時,儘量避免與駕駛員交流, 是因為可能會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導致意外發生。但我不是人類,注意力不會被分散, 您隨時可以跟我對話。”
薑蔻有些恍惚,她好像又下意識用人類的思維去理解A了,總覺得他這段話是在展示自己遠超於人類的智能。
她趕緊打住這個念頭, 問道:“除了這個外形,你還有其他形態嗎?”
A似乎停頓了不到千分之一秒:“我能以任何形態存在。你需要我以什麼形態出現,我就能以什麼形態出現。”
薑蔻愣住:“任何形態?”
A說:“是的,包括但不限於聲波、液態、磁場、等離子體和電子腦波等形態。如果您需要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為您展示。”
“……”薑蔻說,“……不用現在就展示,你給我好好開車!”
A說:“好的,但請您放心,即使我以量子態的形式出現,仍然可以控製電子設備。不會讓您出現任何意外。”
薑蔻忍不住看了A一眼。
從側麵望去,他灰色的眼珠顯得冰冷而透徹,虹膜的紋路複雜而美麗,有一種精密機械的特殊美感。
仔細看的話,甚至還能看到虹膜折射光線時,一閃而逝的無機質銀光。
不對。
不是折射光線,是真的在發光。
薑蔻微微睜大眼。
這時,A突然目不斜視地問道:“好看嗎?”
薑蔻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啊,你是故意讓你眼睛發光的?”
“是的。根據您當前的生物監測數據,您似乎有些情緒低落。”A回答,“希望能讓您開心起來。”
薑蔻陷入沉默。
跟之前擬人程度太高,引發恐怖穀效應不同,這句話不僅沒有讓她感到恐懼,反而讓她一顆心變得異常柔軟。
哪怕她知道,他的世界裡隻有數據、規律和邏輯,這句話不過是情感模型的輸出結果,她也頗為感動。
“謝謝你,”她輕聲說,“很好看。”
A的聲音始終冷靜而毫無波動:“謝謝您的誇獎,您喜歡就好。”
回到家,薑蔻還沒有動,車門和安全帶就已自動打開。
A從駕駛座下去,走向副駕駛座,一手護住她的頭頂,另一隻手伸向她:
“我已讓廚房的機械臂準備好晚餐;同時,浴室已放好38攝氏度的熱水。請問您計劃什麼時候享用晚餐?”
晚餐已準備好,說明他在路上,就對智能家居下達了“準備晚餐”和“放熱水”的指令。
可能因為他才扮演了一個極具人性的角色,即使她不停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算法,都是基於數據的輸入和輸出,還是不由屏了一下呼吸。
——她太久沒有被這樣妥帖地照顧了。
這樣不行。
根本觀察不到什麼。
A選擇的外形,已嚴重影響了她的判斷力。
想到這裡,薑蔻果斷問道:“A,你可以把你的外形變得更機械一些嗎?”
A頓了一下,灰色眼珠向下轉動,自上而下地望向她:“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他的眼神在這一刻冷漠機械到近乎恐怖。
這種感覺難以形容,似乎在他的眼中,一切都可以被量化、被預測和被控製。
就連她,也不過是一個可以輕易被捕捉、調試和優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