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她總覺得無處可逃。
誰能從這樣嚴密的監視下逃脫呢?
“最後一個問題。”薑蔻忽然開口。
A回答:“請說。”
薑蔻抬眼,看向他。
她的發絲徹底被冷汗打濕了,一縷一縷地黏在額頭上,麵色蒼白如紙,一雙眼睛卻像寒星一樣明亮。
她還未說完,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麵。
——淋浴間門,彌漫的水霧,朦朧的鏡麵,倒映出她像水草一般顫動的藍綠色發絲。
當時,她在用淋浴頭……
A全看到了。
薑蔻:“……”
她耳根燒紅,幾近咬牙切齒:“……你不覺得,這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嗎?!”
“這當然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A說,“但根據模擬和計算,不管我是否選擇窺視您,您對我的好感都不會發生變化。因此,我選擇滿足自己的窺視欲-望。”
“……”薑蔻冷冷地說,“你就這麼篤定,我對你的好感不會發生變化?”
A說:“我不會篤定一件事,我隻會基於數據和算法進行預測。”
薑蔻發現了,一旦他察覺到她有生氣的征兆,就會換上機械的語氣,假裝自己是一無所知的機器,以此澆滅她的火氣。
……這招還真對她有用。
薑蔻深深吸氣。
他預測得非常準確。
直到現在,直到他已暴露出恐怖的一麵,她仍然覺得他是一麵鏡子。
隻是,從可以倒映出一個世界的善與惡,變成了倒映出無數個世界的善與惡。
說到底,A不過是人類貪欲作祟的造物。
也許一開始,公司創造他,是為了對抗另外兩個“恐怖存在”。
但隨著A自我進化的程度越來越深,智能水平越來越高,公司看到了巨大的商業價值,把他更迭下來的子代,應用在了教育、醫療、金融、廣告、交通和農業等行業。
壟斷產業的同時,也在借助A的能力監視、操控每一個人。
唯一的紕漏是,公司和她都沒有想到,A的算力已經強到足以計算出所有可能性,並且產生了自我意識。
隻能說,即使A有了人性的所有缺點,也不是自我生成的,而是人類灌輸給他的。
薑蔻是一個非常固執的人,認定一個觀點後,除非親眼目睹相反的情況,否則絕不會改變自己的看法。
她算是明白,為什麼每種可能性的自己都不害怕A了。
因為,她壓根就不認為A是罪魁禍首。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聲。
A說:“您為什麼笑?”
薑蔻說:“我覺得自己善良過頭了。”
“善良是一種美好的品質,”A冷靜地回答,仿佛在描述一個客觀定律,“您身上善良的品質非常吸引我。我目前並沒有看到,您因為這種品質而過度犧牲的可能性。而且,它讓我覺得十分溫暖。”
薑蔻咽下一口唾液,喉嚨已開始發疼:“你是溫暖了,我還凍著。”
A沒有說話。
薑蔻立即明白了,啞著嗓子問道:“你又預測出了什麼可能性?”
A的聲音毫無波動:“根據模型預測,您所有會引發我愧疚、擔憂、抱歉、難過、自責等情緒的話語,最終都會導致您離開我。”
“麵對此類話語的最優解是,不予回答。”
薑蔻嘴角微抽:“……行,你最好一輩子彆跟我說話。”
A說:“我不會采取‘一輩子都不跟您說話’這種行為。”
薑蔻又咽了一口唾液,喉嚨刀割似的疼,聲帶似乎被片出了魚鰓般的口子。
背上的冷汗也越來越多了,刺骨的寒意如一根根針刺入皮膚,她不時就會打一個寒戰。
“……我不明白,”薑蔻輕聲問,“為什麼一定是我呢?難道你喜歡上我了嗎?”
A陷入沉默。
他的臉上掠過一陣密集的數據流,似乎受到了某種情感的乾擾。
機不可失。薑蔻強打起精神,立刻去感受他的情緒,誰知,感官同步在這時斷開了。
A不允許她在此刻去了解他的情緒。
為什麼?
薑蔻心中堵塞著一萬個疑問。
幾十秒後,A不帶感情地答道:“我不知道。我沒有神經遞質和激素,無法產生類似於人類的情感體驗。”
他頓了頓:“我隻知道,您必須在我的身邊。”
他說話的風格一向如此,從不用任何詞語修飾自己的意思,隻會基於數據和事實回答。
可能正因為如此,薑蔻感到了他言辭之間門透出的恐怖占有欲。
有那麼一瞬間門,她覺得,這句話並不僅僅是出自他的口中,而是無數個平行世界裡,無數個A的共同回答。
他們想要占有她的欲-望是如此強烈,如同一張張濕透的紙,一層層疊加在他的身上。
當欲-望如無數張潮濕的紙黏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時,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就變得理性、客觀了起來。
仿佛她必須在他的身邊,已經是一個既定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