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窈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漆黑人影那薛定諤的羞恥心。
他總是在她意想不到的時候感到羞恥。
大多數時候,他都像動物一樣,不知廉恥,直白而坦蕩地表示喜惡。
李窈努力回憶了一下他害羞的情景,試圖找到規律。
但好像並沒有什麼規律。
不對,他每次感到羞恥時,身上的骨骼肌都會一陣緊縮,仿佛受到了某種攻擊般,眼神也會變得比平時冷漠凶狠。
這麼看的話,他似乎隻有在她說喜歡時……才會感到害羞。
比如,之前她說喜歡他送的匕首。
比如,她在高空之上,承認喜歡他,朋友的喜歡。
又比如,昨天她說,喜歡他做的飯菜。
他古怪、可怕,不通人情世故,上下顎可以張開到猙獰恐怖的程度,是真正意義上的超自然怪物。
然而,他卻有著一雙溫順至極的眼睛,隻會對她的喜歡感到害羞。
李窈很難形容心裡的感覺。
她繃緊咽喉的肌肉,竭力對抗胸腔裡那股電流般刺麻的悸動,告訴自己,不能對漆黑人影心動。
他不是人。
人與人之間,差彆都是那麼大。
——網上之所以紛爭不斷,無時無刻不在互相謾罵,就是因為互聯網會讓人的形象變得模糊,逐漸淡化成一個單薄的標簽。
人會共情人,但人不會共情一個標簽。
人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感情最豐富的動物了,對待同類尚且如此,更何況人與怪物。
是的,他的眼神非常乾淨,非常純粹。
但你怎麼知道,某一天,你在他的眼裡不會突然變成一個標簽呢?
人類社會不過兩種性彆、種膚色,但由性彆與膚色引發的矛盾,卻一直延續至今,從來沒有被真正地解決過。
漆黑人影卻連已知的生物都不是。
他甚至不是男性,隻是擁有男性的外貌特征。
對他心動,就像對一顆未知的係外行星心動一般,是一種荒謬到極點的行為。
李窈深深吸氣,攥緊拳頭。
冷靜,冷靜,她告誡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忘記目的,幫他找到身體。然後,他該回哪兒去回哪兒去。
你能留住這一套房子就留住,留不住也沒關係。你還年輕,還有大把時間,想要什麼住處找不到?
不能為了一時的心動,把命搭進去。
她在心裡勸誡了自己一萬次,對上漆黑人影的目光後,腦中卻莫名隻剩下一句話——他隻對她的喜歡害羞。
他是個怪物,但在這裡,誰不是怪物呢?
滿大街都是瘋子,到處都在火並,她必須要十分警覺,才能在槍林彈雨中活下去……可不管她多麼努力求生,隻要公司讓她今天死,她就活不到明天。
她從未真正擁有過自己的生命。
她的人生已經糟糕到這個地步了,為什麼不能放縱一把呢?
李窈看著漆黑人影的眼睛。
她看過很多人的眼睛,貧民區的眼睛,富人區的眼睛。
不管什麼區的眼睛,都有一個特點——麻木不仁。
是的,即使是養尊處優的富人,也有一雙麻木、軟弱的眼睛。
漆黑人影的眼睛卻比這世界上任何一種生物都要乾淨,都要火熱。
她在他的眼裡看到了久違的——她想不出一個確切的詞語,搜刮半天才勉強找到一個替代詞——純潔。
他是個恐怖的怪物,但也是個純潔的怪物。
李窈不知道自己還能用什麼理由拒絕他了。
根本無法拒絕他。
這個世界太混亂,太瘋狂,太糟糕,以至於連怪物的真心都顯得格外珍貴。
她快要淪陷了。
李窈看著他,明明腦子裡想的是要跟他保持距離,嘴上卻說:“對了,謝謝你送的衣服,我很喜歡。”
她猜得沒錯,他隻對她的喜歡感到羞恥。
果不其然,話音落下,他臉色更紅了,耳根也變得像血一樣紅,呼吸也粗重起來,手臂應激似的暴起一排森冷鋒利的骨刺。
這一刻,他的瞳孔緊縮成一條細線,似乎是因為害羞到極點,身體誤以為遭受攻擊,進入了自衛狀態。
發現他是因為她喜歡才感到羞恥後,李窈便不再害怕他的變化,甚至覺得……相當可愛。
漆黑人影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經變得可愛起來,他正在極力遏製陌生的衝動。
她喜歡……她的氣味……她喜歡……她的氣味……他好喜歡……
她真好。
他嗅著李窈的氣味,頭腦全是“她喜歡”,根本無法組織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這時,李窈慢慢恢複了冷靜,乾咳兩聲,想要轉移話題,讓他也冷靜一下。
下一刻,漆黑人影卻伸手抱住她,同時背上暴出上百根蛛腿般可怖的骨刺,縱橫交錯封鎖住她的退路,如同牢籠一般把她禁錮在懷中。
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表情茫然又躁動,把頭埋在她的頸間,急切而胡亂地嗅聞著,幾乎讓她的皮膚感到了輕微的吸力:
“……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