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鐘。
森林公園中央,有一座由白磚砌成的觀景塔,站在最高處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風景。
不巧的是,今日有沙塵暴,一眼望去隻能看到沉默矗立的高樓大廈,霓虹燈、廣告牌、全息投影在漫天黃沙中若隱若現。
修站在觀景塔的窗邊,兩手插在褲兜裡,姿態優雅,望向前方土黃色的城市。
“克雷格”僵立在一旁,雙目無神,麵無表情。
像是想到了什麼,修笑起來,側頭問道:“你覺得她有趣嗎?”
“克雷格”沒有說話。
“我覺得她很有趣,
”他眼中帶著笑意,
語氣輕柔而親切,“她本可以過得很好,卻把日子過得一團糟。她想當個好警察,但除了把自己爸媽送入大牢,扶老奶奶過馬路,似乎並沒有實現這一目標——唔,我當時怎麼沒想到這句話呢?”
可能是因為她太有趣了,他不想那麼快弄壞她。
不過,他的興致一向來得快去得快。
沒辦法,這座城市有趣的事物實在太多了。她隻是其中一個小小的樂子。
等他們再次見麵,應該就是他對她失去興趣的時候了。
在那之前,他會先送她一份見麵禮。
想到這裡,修轉過身,看向“克雷格”,輕輕打了個響指。
“克雷格”仍然麵無表情,全身卻像被抽去筋骨一般,迅速癱倒在地,化為一張輕薄的人皮,眼洞、鼻孔、嘴巴融化般塌陷下去,暴露出一對血淋淋的眼珠。
無數根蛛絲似的東西,從“他”的身上剝離出來,飄浮在半空中。
那是菌絲。
他的一部分。
修注視著半空中的菌絲,沉吟幾秒鐘,對著某個地方揚了揚下巴:“去吧。”
希望她喜歡這份見麵禮。
·
“叮鈴鈴鈴——”
早上七點鐘,謝黎被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了。
這是她第二痛恨自己是個警察的時候——反正也沒人希望她破案,為什麼還要這麼早打電話過來?
“喂,什麼事。”她含糊道,一邊做夢,一邊說話。
“來警局。”上級的聲音,“布朗太太的狗跑丟了,十萬塊那隻。”
謝黎翻了個身,喃喃道:“……這是巡警的事情。我是探員,主要負責刑事偵查。”
“是嗎?我現在宣布你負責狗事偵查。”上級冷冷道,“給我過來!”
這就是在嶼城當警察的弊端,得大清早去馬路上找一條十萬塊的寵物狗。
謝黎隨便找了一件夾克套在身上,拿上皮卡鑰匙,出門了。
一個上午,她終於在堆滿垃圾的公園角落,找到了那條寵物狗。
那是一條純白色的雪納瑞犬,平時像個毛茸茸、圓潤潤的雪球,餐餐都是營養均衡的有機肉蔬,此刻卻灰頭土臉地蜷縮在垃圾堆旁邊,咬住一個零食袋不鬆口。
謝黎不是第一次找它了,走過去,十分輕鬆地把它抱了起來,扯下它口中的塑料袋一看。
好家夥,名字叫真香肉乾,但配料表上除了誘食劑,沒有一點肉。
“誘食劑的味道比山珍海味更香,是吧。”
要不就是這牌子的零食加了彆的料。
如果是以前的謝黎,可能會想著調查、曝光這個牌子,但現在的她隻想快點把狗送回去。
十萬塊錢。
要是從她手上丟了,割兩個腎都賠不起。
就在這時,她聽見有人驚恐萬分地大叫了一
聲。
出於職業習慣,
她抱著狗,
循著聲音望過去。
那是一個中年男子,胡子拉碴,臭氣熏天,穿著不符年齡和氣質的鐳射套裝,腳上一雙熒光綠人字拖鞋,應該是公園附近的流浪漢。
此刻,他正一臉惶恐地望著自己的手臂,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
“救命,救命——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謝黎眉頭微皺,把狗夾在胳膊底下,伸出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麼了?”
就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中年男人一把攥住她的手:
“……我手上長了蘑菇,你看到了嗎?我手上長了蘑菇!它、它還在紮根……我整隻手臂都被菌絲填滿了……我要變成蘑菇人了……”
謝黎抽出手,感覺這人大概率是劣質興奮劑嗑多了,出現了幻覺。
她低頭,摸出手機,準備給真正的巡警打電話。
下一刻,中年男人像被澆了一盆冰水似的,突然冷靜了下來:“——不用打電話,我沒事了。”
謝黎掛掉電話,抬起頭:“清醒了?”
中年男人看著她,語氣顯出一種奇異的平靜:“是……是,清醒了,謝謝你。”
“行,”謝黎說,“我是警察,這是我電話,有事打給我。我先走了。”
“好。”中年男人盯著她,緩慢點了點頭,“你真是一位好警察。”
“好警察”擺擺手,換了一邊胳膊夾狗,走向皮卡。
然而,直到她把狗塞進副駕駛座的航空箱裡,回頭一看,仍然能對上中年男子直勾勾的目光。
他不知犯了什麼病,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視線意味不明,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