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時候,民兵連老周過來看他們,與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又瘦又高,看上去五十來歲一臉疲倦的中年人。
老周手裡拿了三包方便麵,一根火腿腸還有兩個真空包裝的鹵蛋。
進到帳篷後,他先看了看杜河,然後將東西交給柯蓓。
說:“中午你們就沒出去吃飯。這病人要照顧,飯也不能不吃,我拿了點吃的給你們,真不想出去就在屋裡泡著吃點兒。
咱救助點的物資不多,你們湊合湊合,等回頭新的補給到了,大家就能多領點兒。”
說罷,他還給柯蓓指了接熱水的地方,然後告訴她,如果沒有吃飯的餐具可以去領三套一次性的。
但那餐具一人隻能領一套,用完千萬彆隨手扔了,要收好下次再用。
似乎很了解老周愛絮叨的習慣,即便他說了半天也沒想起來要引薦一下,跟他一起進來的中年人也沒著急。
一直在一旁笑著聽著,也不打斷,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耐煩,直到老周終於念叨完畢才自己做了個自我介紹。
他說:“我姓勞,是沂水鎮的黨委書記,也是咱現在這個救助站的臨時負責人。我上午不在家,去鎮上了一趟,回來才聽說來了個重傷員,所以過來看看。”
聽他這麼說,程乾和柯蓓自然要跟著寒暄幾句,也介紹了一下杜河的情況。
帳篷太小,幾個人站在那兒連腰都直不起來。
看這倆人一副還有話要說的樣子,夫妻倆乾脆就請他們一起在門口坐了下來。
勞書記也不是那種窮講究的人,他大大方方的與程乾和老周一起坐在了院子裡的碎石地上,將唯一的小馬紮讓給了柯蓓。
“咱救助點比較小,主要是當初籌備的比較緊急,很多物資特彆是醫療設備都沒帶過來。
要是小杜明天還醒不過來,不行就讓咱點兒上的年輕人幫幫忙,一起抬到鎮醫院去看看。
雲水的醫院現在去不成,你們也是從那兒過來的,什麼情況想必你們也知道,那邊如今可以說是全方位失守,整個城市幾乎已經被異植給占據了。”
勞書記說到這兒歎了口氣,語氣是深深的憂慮。
看得出他是真心替杜河和他們一家子著想。
看他這樣,夫妻倆自然要再次感謝一番。
但二人都知道人家晚飯不吃特特找過來必然不會隻是簡單的問候,於是又扯了幾句題外話之後,程乾就直奔主題。
他開口問道:“勞書記,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要跟我們談?有話你就直說。”
聽他如此說,勞書記頓時露出了一個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可與此同時也仿佛鬆了一口氣。
他感慨的說:“唉,說起來你們剛到,還沒有來得及歇歇,我就這麼跑過來找你們幫忙實在有點不好意思。
但現在情況特殊,咱救助點能用的人實在太少了,不得不尋求大家的幫助。”
說到這兒勞書記停頓了一下,望向夫妻二人:“我能先問問你們下一步有什麼打算嗎?有沒有想過以後就留在咱救助點兒?”
聽他這麼問夫妻倆互相看了一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道:“這救助點不是臨時的嗎?難道還準備以後就在這兒長期駐紮?”
勞書記顯然已經想到他們會如此問,也沒有隱瞞,坦誠的說:“我今天去鎮上就是為了這事兒。說實話,剛接到任務的時候我們都以為這個點兒就是個臨時的。
可今天我回鎮上想問現有的這些災民下一步要怎麼安置的時候才知道,上麵的意思是就地安置。因為如今不管是鎮上還是縣裡都已經沒有能力接收災民了。”
說到這兒他長長的歎了口氣,又瘦又乾的臉上皺紋好像都深了幾分。
旁邊的老周也一臉的愁容:“上麵也是,想起啥就是啥。張口就讓就地安置,可這是張張嘴就能解決的事兒?
彆的不說,吃的咋辦?咱救助站總共帶過來的口糧才多一點兒?就這些人三天都不夠!
而且咱明天還得去救人,那救回來的人又要怎麼安排?
還有這新安村,都已經去過一趟了!那些人藏著死活不出來,怎麼喊都喊不動,嚇唬都不行。
我以為他們多大膽兒,以為他們真的要和村子生死與共呢,這可好,才兩天就慫了!
哦,就那幾個老頭兒的命是命,咱民兵的命就不是命?!
當初是他們不走,憑啥現在要咱拚上命的再去救?”
聽老周越說越不像話,勞書記狠狠瞪了他一眼:“彆胡說八道!”
老周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我說的不是實話?也不是說我們真不願意去救……
可咱這組民兵連的人總共二十四個,你今天直接帶到了鎮上一大半兒,現在總共就剩下我們四個。
就靠我們彆說救人了,出去就是送死。昨天去新安村幫忙的人回來都說了,那邊和月河村差不多,草都長得一人多高。
月河村昨天早上是我跟著去的,一共死了三個人,這又過去了兩天,還不知道那邊啥樣。
現在非要再去新安村,就這麼幾個人,那不是找著去死?!”
勞書記被他說的一臉的無可奈何,卻也無法反駁。
顯然他也知道老周說的話不是無理取鬨。
他沉默了好久,一臉苦澀的歎了口氣:“那也不能不去啊!我說句不該說的話,要真就隻有老劉頭兒他們幾個,我硬扛著就不讓你們去了。就算是他是烈士的爹,也不能因為他再把彆的人搭進去。
可還有孩子。
劉健可是烈士遺孤!
人家爸為了救人死的,家裡就這一個獨苗苗。
現在孩子求救短信都發出來了,這一趟無論如何咱都得走。”
兩個人一唱一和說了半天,程乾和柯蓓早就聽出來了他們的意思,無非就是想讓他們夫妻幫忙一起去找人。
杜河現在這種情況,就算是他們再急著走也得等明天看看啥情況,總不能把這小孩兒生死未卜的丟下,那也太沒心肝了。
要是走不了,幫救助點出個任務也沒什麼不可以。
彆說現在了,就是以後想要在哪個基地住,不也得替基地出任務?
更何況這還是去救人。
“烈士遺孤?怎麼把烈士遺孤拉村子裡了?勞書記你跟我們說說具體情況。”
程乾的注意力顯然被這幾個字吸引過去了。
“劉健的爸爸是咱縣裡的民警,前年因為抓歹徒犧牲了,家裡除了妻兒就剩下一個老父親。
劉健平時和他媽住縣裡,也不經常回來,就老劉頭自己住在新安村。
這不是放暑假了嘛,劉健他媽就把他送回來陪陪爺爺,誰知道就遇上了這事兒!”
“既然都知道是烈士遺孤了,昨天去接的時候為什麼不多注意一下,把人帶回來?”柯蓓在一旁問道。
“要不說老頑固、老頑固,有時候能氣死個人!”老周在旁邊氣得狠狠拍了一巴掌!
從老周的敘述程乾和柯蓓才得知,當初救援隊去的時候,新安村的草已經長得齊腰深了。
而且因為那邊發展特色經濟,建了很多花圃,現在又正是百花盛開的季節,於是除了野草,很多花木也開始瘋狂生長。
很多村民在他們到的時候就已經被花刺刺傷,還有人沾染上花粉,開始皮膚潰爛。
所以他們急於帶村民轉移。
可偏偏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村裡還是有一些老人死活不走,說什麼老不移窩,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家裡,老劉頭就是其中一個。
“我們民兵連的人回來說的時候也氣死了,說就沒見過那麼頑固的。當時已經把他硬從家裡拉出來了,結果一個沒注意,他又帶著孫子悄悄回去了。
等連裡的人發現他們爺倆不見的時候,救援隊帶著村民都已經快出村了,實在沒辦法再回去找他們。
你說,這人可不可恨?他自己活夠了,他孫子才多大?才七歲!七歲個娃你咋舍得讓孩子跟著你陪葬?!”
“老周!”
看他越說越不像話,勞書記連忙出聲阻止。
然後苦笑了一下,望向夫婦倆:“小程,小柯,情況就是這個情況,要不是真為難我也不好意思來請你們幫忙。明知道你們家還有病人,還帶著孩子……”
程乾擺了擺手:“沒事,明天幾點出發?要是我兄弟這邊病情沒什麼反複我就跟著一起去。我媳婦兒就算了,她不去,孩子還太小,杜河也需要人照顧。”
勞書記明顯有點糾結,看得出他們應該也希望柯蓓能夠參加。
顯然在來之前已經將他們家的情況都打聽過了。
他和老周相互對視了一眼,老周想要張嘴,勞書記卻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話。
然後自己對程乾說:“那行,那咱明天早上見!”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安安靜靜坐在媽媽身邊的小天卻忽然開了口。
他望著柯蓓說:“媽,咱明天和爸爸一起去吧,我也想去救小哥哥。”
“不行,太危險了。”不等柯蓓開口,程乾立刻出聲拒絕。
小天的嘴巴當時就撅了起來。
他不滿的看了爸爸一眼,卻不理會他,而是拉著柯蓓的手來回的晃,嘴裡反複念叨:“媽媽,咱一起去吧,我也想去,我要去救小哥哥。”
自從當初因為自己的莽撞害得小天受傷之後,程乾把他看得比眼珠子還緊。
平時從樹枝多的地方過都會小心翼翼,更彆說帶小天去做這樣危險的事。
他是萬萬不會同意的。
他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子,將小天轉過來麵對自己,然後和顏悅色的說:“小天聽話,你明天和媽媽留下來照看杜河哥哥,爸爸去幫你救人。我保證把那個小哥哥救回來行不行?”
可一向聽話的小天此刻卻執拗的搖了搖頭。
他望著程乾一臉認真地說:“爸爸,我和媽媽也要去,我們得保護你,不然再來了變異狗怎麼辦?你又打不過它們。”
孩子的聲音不大,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特彆是小天那表情實在是太過於鄭重其事,以至於每一個人都能從小家夥的臉上看出——
他是真這麼認為的。
他是實實在在不相信父親的能力,以至於覺得爸爸需要他來保護。
程乾整個人都要裂開了!
他與小天眼對眼,看著兒子滿眼的認真和擔心,噎得整個人都要憋過去了,卻不知道怎麼跟孩子解釋。
勞書記和老周也沒有想到小天會這麼說。
雖然是好心,可實在太不給他爹留麵子了。
兩人幾乎同時轉了轉頭,沒敢讓程乾看到他們強忍的笑意。
柯蓓也有點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她當然知道小天並沒有嫌棄程乾的意思。
孩子隻是被這幾天發生的事兒給嚇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