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安保員宋棠, 另外兩個探路先行者的通信設備也都相繼出現問題。雪花畫麵透出的熒光投在會議室眾人臉上，每個人的麵孔印著密密麻麻或明或暗的小點。
沒人問出了什麼事。
一個人的通訊故障，可能是線路問題。而三個人的通訊同時故障, 隻能說明布魯酒店內出現了信號乾擾。
向梔沉默地看著畫麵裡滿屏的雪花，布魯酒店的探索戛然而止，保險箱內並不是五千億, 是另外的、讓安保員宋棠驚歎出聲的東西。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向梔不知道，她同樣不知道在與後方指揮斷開聯係後的三名安保員即將麵臨什麼。
啪——
有人打開會議室的燈光，圍著橢圓會議長桌的參會人員開始商討應對措施。
他們手裡準備了數種方案，隻需要投票選出方案的編號。
向梔聽著聯邦管理層的討論，他們大多讚同方案B。
方案B：靜觀其變, 若三天之內, 失聯的三名安保員沒有從布魯酒店出來，那麼就派兩三個精銳進入布魯酒店。
當然, 方案B需要向梔的支持，聯邦仍舊需要興奮劑。
向梔並不屬於聯邦, 她頂多算是聯邦請來的協助人員, 拿錢辦事，所以她自覺沒有參與聯邦管理層的決策。
她不參與討論，抬頭看滿屏雪花。
呲。
呲呲。
雪花中似有電流脈衝。
呲, 呲呲, 呲呲呲。
突然。
蹬蹬蹬, 畫麵傳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緊接著畫麵恢複。
安保員克烈爾撞開安全通道門，拾級而下腳步飛快。
這個過程中他不斷嘗試與後方指揮建立聯係，淩如繁立刻反應過來, 問：“出了什麼事！”
但安保員克烈爾卻似聽不見，依舊喘著氣呼叫總部。
向梔記得克烈爾是負責布魯酒店的第六層和第五層，他一直在跑，從最高的六層一路跑至一層，而畫麵中他的身後，有個一團蠕動的陰影，像截斷四肢的老鼠在用腹部爬行，長而細的尾巴高高豎起。
蠕動的速度很快，是在追逐克烈爾。
向梔認得這個影子，她立刻：“是汙染源079母體。”
話音落地，汙染源079母體停住追逐，它高高豎起自己的精神器官，好像是聽見了向梔的聲音，從懸浮於會議室畫麵來看，汙染源079母體豎起的附肢不偏不倚指向了——向梔！
【是她】
【讓我的孩子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罪魁禍首】
呲——
有什麼進入到通訊連接之中，順著信號傳輸從黑光市瞬間到達天光城。
呲——
耳膜鼓脹，嗡嗡鳴響霸占了向梔全部聽覺。
氣壓下沉而壓強驟升，視覺神經仿佛也被壓迫，導致向梔視野驟然一白。
不等她反應過來，白茫茫退卻，她看到不再是直播的興奮劑試驗現場，而是一間休息室。
水晶吊燈閃爍的輝芒倒映在澄亮的大理石地磚，偌大的空間貼心地為每一位到此而來的尊貴客人準備著一切所需，書籍、水果、點心、毛巾……甚至還有一間雪茄房，手工暖光燈照亮陳列在展示櫃中奢侈昂貴的雪茄輪廓。
三麵環繞的沙發，原本擺放在中央的茶幾被推到一邊，推動的過程中或許太過用力，以至於裝點茶幾的花瓶摔在雪白的羊毛地墊上，被精心計算過色彩與芳香的花朵掉落出來，暴露出修剪得傷痕累累的莖杆。
豢養鮮花的水滴答滴答從瓶口墜落，洇濕地墊上的一綹羊毛。
一眼看過，向梔赫然愣住。
這是，是晴海山莊的休息室，她剛穿越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地點，所以記憶猶新無法忘卻。
她不由朝前走了一步，越過視野差，她突然發現一個人背對坐在打濕的地墊上。
很熟悉的背影，那是……
她自己。
“快來個人幫幫我吧。”背影肩膀抖動起伏，似乎在哭泣，“我甘願獻祭，快來個人幫幫我吧。”
“快來個人幫幫我吧。”
向梔心裡充滿狐疑，身世使然，她並不是遇到難題就會哭泣的性格，她也從不寄予他人的幫助。為了得到幫助而自我獻祭？她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不，這不是她！
等等，不是她那會是誰？
答案赫然躍出水麵，原主！
向梔怔愣片刻，立刻衝向原主正麵。
一個大膽的猜想迫使心臟在胸腔急速跳動，原主在說什麼獻祭，那會不會是與她的穿越有關？
是不是問清楚答案，她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向梔，你……”向梔衝到原主麵前，剛要開口，卻戛然而止。
急切的心情在看到原主正臉的刹那平息。
那根本就不是一張臉，而是一根豎起的附肢，周遭是黝黑。
附肢尖端似在震動，發出與向梔相差無幾的音色：“你不是向梔。”
這個聲音說：“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這個聲音繼續說著，尾調上揚，像是為自己的發現而沾沾自喜：“彆人知道嗎？”
向梔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的怪物，長在人體臉上的如同老鼠尾巴一樣的附肢的讓人感到惡心又詭異，她胃裡一陣翻湧。
她趕忙去找垃圾桶，找到垃圾桶，頭還沒來得及埋進桶裡，聽到有人喚她。
“向梔小姐，向梔小姐。”
聲音悠遠空靈，像是得不到回應就不會停歇。
向梔忍著胃裡翻滾，轉身去尋找聲音來源，這一眼卻又回到了會議室。
醫護員正在給她量血壓，她的太陽穴貼著電極片，在一片嘈雜的關心中，向梔抬頭看向半空，那裡原本懸浮著直播畫麵，但現在關閉了。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不是突然進入了異空間，而是由於精神波動，大腦給她編製了一個幻像——她剛剛被汙染源079母體的附肢指到，她親自研究過的，汙染源079的附肢裡有尾隆這樣的器官，能產生人類無法理解與承受的能量。
“向梔小姐。”沈然問，“現在感覺怎麼樣？”
向梔虛弱地呼出一口氣：“還好。”
雖然醫療儀器顯示她的精神波動恢複正常，醫護員還是提議讓向梔休息。她現在是聯邦探索布魯酒店的希望，自然不能出事，反正已經與三名安保員徹底斷聯，其他人都讓她先去休息。
向梔沒有拒絕，她確實需要休息，在幻像中聽見的聲音讓她神經高度緊張，這才是引發她反胃的主要原因。
……
蘇箐領著向梔回去，回到房間後，蘇箐拿出一個向梔並不認識的儀器，儀器與向梔綁定後，蘇箐又交給向梔一個黑色的入耳式耳麥：“向梔小姐，接下來艾伯特會實時監測你的精神狀況，不過你需要時常佩戴耳機與它交流。”
艾伯特就是輔助聯邦的人工智能，隻是聯邦人多，就用這種方式與艾伯特建立單線交流，以免信息混雜。
蘇箐說：“你有任何的不適，可以直接與艾伯特交流，除此之外，也都……”
向梔本就虛弱，聽著聽著就走了神。
”向梔小姐。“蘇箐語氣嚴肅起來，“你剛剛已經在說胡話，精神波動是反複的，一定要佩戴耳麥，如果出現精神異常，艾伯特會幫你……”
向梔內心倏然一個激靈：“……我剛剛說胡話？”
她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試探著問：“蘇箐姐，我……剛剛說了什麼？”
蘇箐其實並沒有參與會議，她隻是通過特情處處長的轉述知道了這件事，也是特情處處長允許向梔在實驗以外與聯邦的人工智能艾伯特相連。
“聽說向梔小姐口裡念著什麼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向梔心跳驟然加快，她麵上不顯什麼情緒，也沒有對此做出回應，隻是尷尬地笑了一下。
她說：“好丟人。”
蘇箐掛念的仍是向梔的精神狀態，向梔強打起精神聽完蘇箐的囑咐，她抓住一個合適的機會，問：“蘇箐姐，如果這個世界真有穿越者會是怎樣？”
聊天有助於穩定精神波動，蘇箐問道：“你是指高維入侵？”
還沒到那種程度，向梔說：“時空穿越，不是宗倚隊長的空間穿梭，而是時空的穿越，由一個世界穿越到另一個世界。”
“我認為那也是一種入侵。”蘇箐思考了一下，語氣鄭重而嚴肅，“人類抵抗汙染源是為了維護世界，對於來自其他文明的外來者，我們也應該抵抗及消滅。”
向梔說：“有道理。”
她沒再多說什麼。
這個世界貧瘠的是土地而不是人類的想象，汙染源已經讓他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若再知道穿越者的存在，他們不會閒到好奇穿越產生的原因，不安會將他們敏感的神經壓迫到極限，他們隻會想儘辦法解決外來者。
這就像黑暗森林法則，宇宙就像一片黑暗森林，每個文明都是帶槍的獵人，他們最初並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但一旦發現對方，出於自保，最理性的做法就是消滅對方。①
因為身在黑暗森林的獵人並不知道對方是善還是惡，不想死，就要快人一步地消滅對方。
就算是張煜的真言天賦也不起作用，因為向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態度，她不喜歡也不習慣這個世界，所以拿不出善意。
她的穿越者身份不能被發現。
蘇箐走後，向梔陷在沙發裡，剛才的精神波動像是給她套上一層減益buff，與蘇箐的對話耗費了她剩下的精氣神，導致大腦偶爾還會暈眩。
耳麥裡，艾伯特提醒她喝熱水。
“艾伯特。”向梔站起身去接水，“你知道嗎？永遠不要對女生說多喝熱水。”
艾伯特：“抱歉，不過我應該說什麼？”
向梔和艾伯特貧了兩句，但心裡的焦慮並沒有因此減少，相反越來越嚴重，有一種火勢正朝著她洶湧蔓延的恐慌。
她猜測到了汙染源的交流會產生巨大的能量，甚至是這個高科技時代都無法捕捉的能量。但她沒想到能量會這樣強大，竟然可以隔空影響到自己。
向梔喝一口熱水緩緩。
液體入喉，濕潤了乾涸的嘴唇。
回想幻像裡看到的景象，一切都是那麼逼真。
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幻像中的發生，隨著回憶次數的增加，向梔目光一點點冷卻下來。
汙染源079母體讓她精神波動，讓她產生了這樣的幻像，那其他人呢？和她看見的幻像內容一致嗎？
向梔無法確定他人的幻像是私人訂製，還是與自己所見一致。
畢竟在幻像中最後的一幕，她清楚地看到汙染源079母體翹起附肢，像是捏著她把柄的挑釁和宣戰。
手上力度寸寸縮進，紙杯瞬間被捏扁，熱水一下噴湧出來，燙紅了手背肌膚。
疼痛讓向梔找回一絲理智。
得把汙染源079母體解決掉！
對，得把這個東西解決掉，不能留下讓彆人知曉她是穿越者的隱患。那會給她原本就不平靜的穿越帶來無窮無儘的麻煩。
對，必須得把汙染源079母體給解決掉，儘快，趕快，她等不及了，她必須親自去解決掉這個東西！
不過布魯酒店儼然成為紮在聯邦心口的一根刺，她在這個時候提出去黑沙市，必然又會引得聯邦懷疑，保不定會和她在會議上的“胡話”產生關聯。
得有一個合理的又能獲得聯邦支持的理由。
向梔垂眸沉思，半晌。
“有了。”
……
一連在實驗室待了兩天，從生物實驗室出來後，向梔去了軍事部一趟，她去找了沈然。
“我有了新發現。”走進沈然的辦公室，向梔說了這麼一句。
沈然給她接了一杯水，放在她麵前：“是什麼？”
“我發現汙染源079除了有強勁的紮根能力以外，它還有愈合能力。”向梔接過紙杯，“謝謝。”
沈然坐在對麵的沙發裡，將向梔打量過一番後，他才悠悠開口：“向梔小姐有什麼想法？”
向梔：“如果我們也能擁有汙染源079的自愈能力，人類的戰鬥力會大幅增強吧。”
“那是必然。”沈然說，“不過真的可以？”
不等向梔回答，沈然笑著解釋說：“絕對沒有不相信向梔小姐的意思，是我沒見過世麵，總覺得自己在聽天方夜譚。”
向梔半真半假地說：“我不確定，汙染源079子體被帶回的時候，身體被潑了MdTCP17基因試劑，MdTCP17基因試劑抑製不定根原基的同時，也一定程度得抑製了自愈力。汙染源079子體的一些身體結構被損壞，這會對研究造成一定的困難。”
汙染源079確實有自愈力，這一點向梔在觀察的這一步驟就發現了。“如果能獲取汙染源079的自愈力為人類所用”這個想法短暫地在向梔大腦裡存在了兩秒就煙消雲散了。
很難，這違背了生物學的基礎理論，人類沒有汙染源那樣的身體結構。雖說向梔對生物學的認知早已經被這個世界刷新無數回，但真要邁出這一步，做出大膽的嘗試還是需要勇氣以及大量的金錢。
所以向梔並沒有對聯邦提起自己的想法，頂多是在以為布魯酒店有五千億資產可以繼承時獨自暢想。
現在向梔說出來是為了得到一個去布魯酒店的理由，她也不會研究汙染源079母體，她會直接解決掉汙染源079母體。真正的研究對象是收容在聯邦的汙染源079。
沈然明白了向梔的意思：“向梔小姐想要研究沒有被基因試劑損傷的汙染源？”
向梔點點頭。
“很難。”沈然直接下了定論，“很若非汙染源079子體被試劑傷到，特情組難以將它帶回，向梔小姐不會是想去黑沙市吧。”
向梔說：“是啊。”
沈然深深看她一眼，說：“向梔小姐的興奮劑研究得怎麼樣了？聯邦還等著向梔小姐更新興奮劑，如果興奮劑早一天出來，那三名失聯的安保員或許還有存活率。”
興奮劑並不像MdTCP17基因試劑，隻用配方就可進行量產。興奮劑的製作材料需要覺醒者的肌酸激酶，量不能多，那會影響覺醒者代謝能量。且不能是多人，每個人的基因不同，那會使興奮劑亂套，而分析提取肌酸激酶也需要時間，所以產出量少且緩慢。
向梔說：“你要是懷疑我去黑沙市是彆有用心，你大可去找張煜隊長，他有真言天賦。”
沈然無奈聳肩：“我可沒這麼說。”
向梔道：“雖然MdTCP17基因試劑研發成功，但軍事部被克萊因蒙騙五千億應該不會輕易翻篇吧？沈助不想幫助軍事部將功贖過嗎？不，如果能征用汙染源079的愈合能力，軍事部是立功。”
說完，向梔端起水杯喝水潤喉。
她沒去看沈然的反應，但她知道，她這番話一定說到沈然心坎，這也是向梔來找沈然的原因。
在聯邦這麼多日，向梔發現沈然雖然隻是一個助理，但他對除淩如繁以外的領導並沒有什麼敬重，他好像隻認淩如繁一個。
於是向梔就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下，沈然是淩如繁的養子。是淩如繁離開牆內去到牆外出任務時撿到的沈然，當時沈然隻有三歲，如果不是淩如繁，沈然會被汙染物囫圇吞入腹中，就算沒有汙染物，一個三歲的孩子絕不可能在牆外的世界存活。
所以沈然的態度與立場也就清晰了起來，淩如繁任職軍事部副部長，是她與克萊因簽訂了D1武器項目，克萊因無法交付D1武器，淩如繁難逃其責。
沈然一定會同意的。
潔白牆麵上的掛鐘滴答走動，十五分鐘後，沈然問：“成功的概率？”
向梔放下紙杯：“三成。”
沈然問：“研究資金呢？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