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眼前的季瑜,秦晏不由思索,如果是江遲,他會怎麼做呢?
他回想起第一次見到江遲的場景。
江遲半蹲在地上,目光溫和,沉穩可靠,聲音清潤如山泉,整個人籠在燈下,描了層月暈般的柔光。
他對秦晏說:你不用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於是秦晏也半蹲在地上,凝視著季瑜,努力做出溫和的樣子:“你不用害怕,有什麼想法就跟我說。”
不得不說,江遲這套真的很好用。
秦晏發現,在自己這樣說完以後,季瑜緊繃的後背微微軟下,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下來。
季瑜深吸一口氣,慢慢說:“聯姻的事情,我事先並不知道。當時您昏迷著,有位大師合了八字,就說得衝喜,秦家找上了季家,我稀裡糊塗地被送來了蕪川,婚禮那天也是迷迷糊糊,彆人讓我乾什麼我就乾什麼,然後聽說您逃婚了,我還鬆了一口氣......”
秦晏愣了一下:“逃婚?”
他哪裡是逃婚?
江遲當時根本沒給他選擇的權利,扛起他就跑,嚴格意義上講,自己那算是被綁架。
季瑜低頭捏手指,繼續說:“既然是衝喜,您現在都醒了,當然也就不用結婚了。”
秦晏點點頭:“是的,二十一世紀還讓你經曆一場包辦婚姻,真是抱歉,這是秦家的問題,我也有責任,所以你現在是怎麼想的?作為補償,我會儘量滿足你的要求。”
季瑜有點迷茫,說實話,他從沒想過秦晏是個這麼好說話的人。
這次見秦晏,季瑜感覺對方和在畫展那天差彆很大,不再那麼盛氣淩人,身上的寒意也淡了,整個人都顯得溫和了不少。
季瑜抬起圓圓的眼睛,真誠地看著秦晏:“我沒什麼要求,您能讓我回去讀書,我已經很感激了,他們說嫁人就沒必要學那些了。”
秦晏想了想:“如果你家裡人不支持你讀書,我可以負擔你上學期間的所有費用。”
季瑜搖搖頭,拒絕道:“不用的秦總,我打工可以掙一些錢,這段時間住在這裡,已經很麻煩您了。”
秦晏沒在這些細節上爭執。
現在更重要的問題是,季家能賣季瑜一次,難保不會賣第二次,秦家退婚後,季瑜又會被賣給誰呢?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因為江遲很在乎這個主角受,秦晏便也象征性做出很關心季瑜的樣子,但慢慢的,他開始真心想幫助季瑜了。
他已經在管這件事了,如果不能徹底解決問題,那不是顯得他很沒用。
秦晏將自己的擔憂說給季瑜:“如果秦家和季家解除婚約,季家還會安排你嫁給彆人嗎?”
季瑜眸光顫抖,垂下腦袋:“會的吧。”
秦晏坐在季瑜對麵,提出一個方案:“你得告訴我你的困境是什麼......送你去國外讀書能解決這個問題嗎?”
季瑜的思路是混亂的,在和秦晏這次談話前,
他甚至沒有想過自己還能重新掌握的人生。
能回港大上學,哪怕隻是一個學期、一個月他都很開心。
他的計劃總是短期的。
季瑜沒有能力去實現長期的計劃,生命中的突發事件太多了,從前許多時候,他的計劃最後都成為廢紙。
一個相隔幾千公裡,素未謀麵的秦家家主昏迷,都能成為季瑜休學嫁人的原因,他對自己的人生還能有什麼期待呢?
季瑜很沮喪:“我控製不了這些事,去國外讀書也沒有用,我還有媽媽、還有妹妹,媽媽把我養這麼大,她很辛苦,不能讓她為難。”
秦晏在紙上畫了毫無意義圓,他知道季瑜的困境在哪裡了。
原生家庭。
季瑜被家庭牽製住,像是一隻腳上栓了鐵鏈的小鳥,哪怕飛得再遠,隻要她母親一拽,他就必須得飛回來。
這鎖鏈外人解不開,隻能季瑜放下。
但很顯然,季瑜放不下。
況且割舍父母是一件得很難的事情,再爛的父母也有溫情的時候,這種拉扯感很磨人,大多數人逃不出來也就認命了。
所以母親讓他嫁人衝喜他就嫁,讓他休學他就休。
這不是季瑜自己的意誌,但季瑜反抗不了,他也不想反抗。
好的父母會在孩子飛的時候托一把,助孩子扶搖直上,而爛父母會在孩子飛的時候往下拽,讓孩子和她一起倒進爛泥裡掙紮不出來。
季瑜的母親是後者,季瑜的翅膀太瘦弱了,他還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從困境裡掙紮出來。
秦晏手中的鋼筆不斷敲擊紙麵。
他有能力把季瑜從牢籠裡放出來,可問題是,他有必要這麼做嗎?
秦晏鳳眸微垂,對季瑜說:“我現在需要出去一趟,晚上回來再跟你談這個問題。”
*
【《季瑜日記》——。2023年8月14日,多雲轉晴。
我可以回去上大學了!
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辦完休學手續那天,我感覺天昏地暗,人生再也沒有光芒了。
可媽媽說,隻要我聽話,花心爹才會見她,才會給錢供我妹妹讀書。她至今還沒意識到,花心爹不見她,是因為她老了,而且沉迷牌局和煙酒,不再是當年那個風靡一時的豔麗影後。
媽媽喜歡打牌九,家裡欠了很多錢,秦家的大筆聘禮,可以把欠的錢都還上,媽媽向我保證,隻要得到這筆錢,我們的生活就會好起來。
可是來到陌生的城市,嫁進豪門,給一個植物人衝喜,生活怎麼會好呢?我知道豪門中的什麼樣子,我短暫的在季家生活過,說實話,很糟糕。
我能預見到我未來卑微的、可笑的人生。
然而自從婚禮那天,秦總忽然醒來逃婚後,故事的發展好像急轉之上,走向了另一條分叉線。
今天,秦總找我談話,告訴我可以回去讀書,而且還提出要‘補償我’,我真是太驚訝了,從小到大,我
的一切遭遇都是理所當然,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
秦家找我來衝喜,已經支付了相應的報酬,這是一筆生意,錢貨兩訖,秦總現在想要退貨,也是理所當然,他沒有要求退款已經很不錯了,居然還提出補償!
太善良的資本家總是最先破產,不過秦家太有錢了,據說秦總的資產足夠買下整個港城,所以我也不必太為秦總擔心。
我現在更擔心的是,秦家退婚後,季家會如何安排我。
談話進行到這裡似乎陷入了僵局,我就像個麻煩,秦總可以選擇公事公辦地處理掉,但他沒有這樣做。
他說要和人商量一下,回來告訴我結果。
我猜他是去找美杜莎了,秦總很在乎美杜莎,通過給美杜莎做飯,我已經賺了兩萬塊了!
真遺憾美杜莎每天隻吃兩頓飯,如果他每天吃十頓,我隻要五天就能攢夠學費了,雖然秦總說會負擔我的學費,但我還是更想自己賺錢付,畢竟秦總的錢還挺好賺的。
不管怎樣,希望美杜莎看在吃了我這麼多飯的份上,能給我一個好結果,我真的很想讀完大學。】
*
江遲用橡皮擦掉透視圖上的虛線,正在吹橡皮屑,突然聽到敲門聲。
“誰啊。”江遲放下設計圖,走過打開門。
秦晏一身淺灰色休閒西裝,站在江遲家門口。
江遲笑了起來:“你不是知道密碼,怎麼還敲門?”
秦晏的視線越過江遲,看向房間裡麵,意有所指:“大晚上的,怕你不方便。”
江遲在秦晏肩頭錘了一拳:“說什麼呢!快進來。”
房間裡還是一副被搶劫的亂樣。
從綠翡翠島帶回來的招財貓擺在了餐邊櫃上,茶幾上鋪著長全開大紙,上麵放著根鉛筆,旁邊還有許多作圖工具。
江遲踢開腳下的書,摩西分海般給秦晏開辟出一條30公分寬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