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校,江遲從宿管阿姨那裡領來鑰匙,憑借記憶找到了自己的宿舍。
雙手與宿舍門接觸的刹那,江遲驀然間生出幾分恍惚。
腦海中浮現出寢室內的擺設:陽台門應該是敞開的,裡麵亂七八糟,有枯死的仙人掌、一顆籃球、晾曬的運動服、還有味道堪比生化武器的球鞋......
老校區的宿舍沒有空調,靠牆擺著四張鐵架床,是年代久遠的上下鋪,跟要散架了似的,翻個身就吱吱呀呀地響,床下塞著拖鞋、臉盆、行李箱,牆角還有幾個五顏六色的暖水壺。
是他最熟悉的、男生宿舍的樣子。
然而,江遲推開宿舍門,窗明幾淨,空空蕩蕩,除了鐵架床什麼也沒有,甚至能聽見腳步的回聲。
陽台門也是關著的。
江遲好像錯入了另一個時空。
他怔忪片刻又反應過來,本來就該這樣。
其他舍友都畢業搬走了,隻有江遲一個人重修大四,大三升大四的學弟們還沒開學,宿舍裡本來就該是空的。
在大學,延期畢業並不罕見,但重修大四確實不多,估計整個學校也沒幾個他這樣的學生吧。
江遲無奈,默默收拾著行李。
床鋪側麵貼了名牌卡,江遲找到自己的床,去水房打了盆水擦灰。
其餘幾個舍友應該都是大三升上來的學弟,但現在是同學了。
現在還沒有正式開學,大四這邊的宿舍樓很安靜,連樓外梧桐樹上的蟬鳴都顯得空曠。
在一片長久的沉靜中,記憶肆意翻湧,江遲想起了很多事情。
剛來到這個世界,他恍若置身夢境中,身邊的一切如幻如夢,仿佛進入了一款全息遊戲。
剛開始,因為擁有‘上帝視角’,江遲就像拿到了通關寶典,下意識用書中的描述去套進現實,可漸漸地,又發現書中的記載並不全然正確。
而隨著大哥、父母的出現,兩個世界的記憶和親友關係逐漸融合,江遲也分辨不清,到底是自己真在這兒生活過,還隻是原主記憶的影響。
這個世界太真實了,江遲已經完全融入其中,再也沒有初來時若有若無的遊離感。
可倘若這個世界是真的,那他原來的世界又是什麼呢?
江遲一邊打掃宿舍一邊思考,可惜直到把整間宿舍都打掃乾淨,也沒思索出什麼所以然。
這也情有可原,古往今來,關於真實與虛幻的議題,多少哲學家們探討了上千年,也沒得出能說服萬千世人的結論,他一個工科生能看出什麼名堂就怪了。
無論到底是何種情況,此刻在這裡的人是自己,他所見所聞便是真實。
既然唯物得不出結果,也隻能唯心一次了。
江遲收拾完宿舍,拿起筆記本電腦去了圖書館,繼續和畢業設計死磕。
由於前兩年給導師們留下的印象太差,江遲這回特意選了個比較精巧的課題。
導師對江遲的選題很感興趣,讓江遲在學校把設計做完再去實習。
江遲被導師扣在學校裡,成功獲得了一眾新舍友們羨慕嫉妒恨。
“我們都進廠打工了,學長還能留在研究室吹空調。”
舍友章宇文為了上班起了個大早,穿衣服的同時不忘咬牙切齒:“我那個廠子可遠了,公交倒地鐵再倒公交,單程就得一個半小時。”
另一位舍友迷迷瞪瞪地爬下床,說:“你可以住廠裡,三班有幾個同學住那兒了。”
陽曆九月的秋老虎最厲害,工廠車間裡又悶又熱,出去一天,衣服乾了濕,濕了乾得好幾回。
出去實習一周,幾個人都被曬黑了不少,看著也憔悴了,一個個都成了霜打的茄子,俱是沒精打采。
唯有江遲風采依舊,也難怪他惹人恨。
章宇文哭喪著臉:“我還不如找個電子廠擰螺絲呢,保潔阿姨時薪都40了!”
江遲看了眼表,把章宇文的包塞給他:“再不走又遲到了,趕緊走吧。”
章宇文跨上單肩包,看著外麵似火的驕陽極為怵頭:“要不我請一天病假吧,我真的不行了。”
江遲推著章宇文出門:“加油小章,晚上回來請你吃烤串。”
章宇文受到鼓舞,挺起胸膛:“我又行了!”
學校校園是處很神奇的地方,似乎有什麼時間靜止的魔法,和同齡人相處在一起,時光便巋然不動,歲月靜好。
但也不是什麼都好。
大學就是小型社會,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江遲的新舍友都很友善,雖然嘴上抱怨江遲不用實習,但其實心裡也都知道江遲的課題確實牛。
但外麵卻有人借題發揮,匿名舉報江遲不參加社會實習,仗著家裡有錢有權搞特殊,享受特權。
這半個月,幾個舍友吃了江遲不少烤串,已經完全被收買,聽說江遲被舉報後紛紛義憤填膺,在宿舍裡罵了兩個小時。
“彆讓我知道那孫子是誰!”
章宇文坐在空調下麵,享受著清涼的冷風:“還他媽跟學校反應江遲在宿舍裡安空調,花他家電費了嗎,真不要臉!”
另一個舍友從半人高的小冰箱裡拿了罐可樂:“純純大怨種,要是他們宿舍也安了空調,他就不說這屁話了。”
江遲倒是無所謂,他本來不愛在導師眼皮底下待著。
他把明天實習的材料裝進文件袋:“挺好,明天上班嘍。”
章宇文稀奇道:“你還挺想進廠?”
江遲點頭,把設計圖一並塞進包裡:“對啊,好多東西在家做不了,可以借廠子裡切割機,學校的切割機型太難排了,搶不過那幫大二大三的學弟。”
舍友無奈道:“不愧是江少爺,隻有你這種沒經曆過社會毒打的人,才會對上班表現出期待。”
江遲不置可否,裝好資料後早早回床上休息,以飽滿的熱情迎接明天的實習。
第二天,
江遲按時到工廠報到。
之前來的實習生早已完成分崗,都投入了工作中,一時也沒人帶江遲。
工長把江遲帶到會議室,然後就乾活去了。
進廠後,依舊是坐著吹空調的江遲:“......”
剛開始,江遲以為他新來的沒什麼事乾,在會議室坐了三天,
這天,江遲從衛生間出來,保潔阿姨拿著拖布問:“孩子,廁所裡沒人吧?”
江遲說:“沒了。”
保潔阿姨點點頭,豎了一塊打掃中的工作牌,進了男廁所打掃。
江遲剛走出兩步,又被保潔阿姨叫住。
“哎,你手機!”
保潔阿姨拿著個手機追出來:“丟三落四,這孩子,這是蘋果吧,好幾萬呢吧,可彆丟了!”
江遲道了謝,笑著接過手機:“不會,丟不了的。”
保潔阿姨滿臉不讚同,像是在看自家粗心大意還頂嘴的小孩,眼睛一瞪:“怎麼丟不了,你以為是你們學校啊,廠子裡什麼都有,正式工、臨時工、還有外包的、送貨的,丟了你能知道誰拿的!”
江遲手機上有自己做到防盜軟件,就是關機也有單獨的信號接收程序,但他沒和阿姨犟這些,隻是笑了笑:“好的阿姨,我知道了,謝謝您。”
四五十歲的阿姨都喜歡江遲這種高高大大、白白淨淨的大小夥子,又見江遲有禮貌,不由多攀談兩句:“外麵可不比學校裡,你可得留心......哎,對了,你也是工大來實習學生嗎?”
江遲點頭:“我是。”
保潔阿姨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聽說你們這批學生裡,有一個富二代,家裡開五星級酒店的,可有錢了,你認識嗎?”
江遲滿臉懵:“......什麼富二代?”
阿姨一拍大腿:“哎呀,你不知道啊!就你們這批,有個公子哥,彆人都來兩個星期了,他這周剛來!學校專門打過招呼的。”
江遲:“......”
阿姨繼續說:“聽說人家一身衣服就好幾萬,戴的那個表......”
她指指江遲的手腕:“一塊表就要幾十萬上百萬的!誰敢給他安排工作,磕壞了表盤都賠不起的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