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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潭水,冰冷刺骨,寒氣沿著皮膚滲進骨頭縫,焦躁的內心瞬間清醒過來。
雲溪抹了一把臉頰,看向水中的人魚。
“滄月,你回來了。”
她從容地和滄月打招呼,麵色平靜,唇角還有一絲笑意,好似剛才那個發怒大吼的人,是另一個人格。
滄月從水中遊了過來。
她今天帶回來的獵物,是一頭野兔,和一些野果。
深秋的野果已經變得很少,但她還是會儘量采摘一些回來,帶給雲溪。
雲溪覺得,滄月大概是在用野果討她的歡心。
滄月知道她很喜歡吃各種各樣的野果。
其實,她談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她隻是覺得,人體需要補充各種微量元素,儘可能地多吃一些野果。
“咕嚕咕嚕。”滄月遊上了岸,看向雲溪的目光有些好奇,有些擔憂。
雲溪本打算掩飾,可猶豫了會兒,她選擇傾訴:“最近,我的腦海裡能聽見另外一種聲音,之前我一直在忽視那道聲音,但是,當我一個人在溶洞裡待著的時候,那道聲音會頻繁出現在腦海。我知道,這是心理和精神方麵異常的表現,我學過《精神病學》和《醫學心理學》,我已經意識到了有問題存在,我可以克服它的……”
精神心理方麵的問題,最怕病而不自知,能意識到自身的異常,說明還有自知力,說明她的心理和精神都還是正常的,能夠控製自我,可以有意識地去抵抗那種消極的思維和行為。
比如,學會傾訴,學會發泄。
她和滄月傾訴這一大段話,同石頭說話沒什麼區彆。
石頭聽不懂她的話,滄月也聽不懂她的話。
滄月聽完,還是咕嚕咕嚕了幾聲,然後放下了手中的野兔和野果,湊過去,抱住雲溪。
她聽不懂雲溪的語言,但她看得懂,雲溪剛才發怒了。
平常她害怕打雷,雲溪都會去抱住她。
她便也學會了,采用擁抱的方式去安慰人類。
雲溪反抱住滄月水淋淋的身體,心想:好吧,和石頭還是不一樣的,石頭不懂得安慰,而滄月懂……
滄月的身體冰冷又濕滑,身上的水漬逐漸浸濕了雲溪的衣服,雲溪依舊不願意鬆開,抱著她,就像一個即將沉溺的人抱住了一塊水中的浮冰。
“我可以克服它的,我可以克服的……”雲溪在她耳邊喃喃重複這句話。
她忽然開口,喊了幾聲:“雲溪。”
“雲溪。”
“雲溪。”
空曠的溶洞中,回響著自己的姓名,雲溪停下喃喃自語,沉默片刻,回應了聲:“滄月,我在。”
滄月沒再開口說人話,她的詞彙量不多,不知道該如何用人類語言安慰雲溪。
隻好喊幾聲名字,然後咕嚕幾聲。
雲溪把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咕嚕聲中,忽
然響起了一陣突兀的“咕嘟咕嘟”聲。
那是腹部發出的……饑腸轆轆的聲音。
雲溪知道,是滄月發出的。
下一秒,滄月鬆開了彼此的懷抱,指了指地上的獵物,咕嚕了幾聲,然後吐出一個“吃”字。
她的意思是,該烤肉吃了。
“好,我這去烤肉。”雲溪收拾好心情,拾取地上的野兔,先去淺水區處理。
滄月抱起地上的野果,跟在她身後,把野果交到她手上,拿過了野兔,自己用指甲劃開兔子腹部,剝開兔皮,清除內臟。
雲溪抱著野果,愣了會兒,蹲在水邊,默默清洗。
就處理食物速度來說,滄月確實比她更快。
她隻需負責待會兒的炙烤就行。
雲溪洗著野果,在腦海那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尚未冒出頭時,搶先自我安慰:這不是沒用的表現,而是彼此分工不同。
她在智力、知識麵、手工、烹飪方麵比滄月厲害,滄月的力氣、捕獵能力、野外適應能力比她強。術業有專攻而已。
雲溪恢複了冷靜的思路,開始分析腦海時不時冒出陌生聲音的原因。
發現問題,找到問題,解決問題——最簡單的診療思路。
首先,她的基礎生存需求已經得到了滿足,她在情感和自我價值實現方麵,有了一些需求。但情感和自我價值這兩樣東西,哪怕是放在文明社會中,都不是那麼容易滿足的。
雲溪安慰自己,這才過去了四個月而已,她不必這麼急迫,也不必這麼好強;她要學著接受自己在這種環境下的,無能和脆弱。
其次,她知道人格分裂也算是人體的一種自我保護機製,分裂出另一個人格去承擔心理和精神方麵的創傷,用來避免主體人格的發瘋和尋死。
但她腦海裡那個人格,聽上去陰陽怪氣的,不像是能幫她承擔痛苦的樣子,還總打壓她,她不需要這樣的人格,她需要滄月那樣的安慰。
哪怕是,一種語言不通的安慰,一個冰冷濕滑的擁抱……
最後,她該學著正視那些心理問題。那些陰暗的、消極的念頭,她總喜歡壓製下去,但情緒問題,堵不如疏;繃得太緊的弦,容易斷裂。
她可以嘗試慢下來,想哭的時候,就稀裡嘩啦哭一場;或許,可以每天都給自己一定的時間放空自我,或者,胡思亂想也行。總之,不能再靠忙起來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去轉移注意力了。
不要壓抑,不要忍耐,直視那些問題,分析產生那些念頭的根源,然後尋求解決途徑。
就把那些陰暗消極的念頭,當做現實遇到的難題一樣,挨個分析解決,對症下藥。雖然當不成人類的醫生,但她可以當自己的醫生。
身體的和精神心理的醫生。
其實,會產生那些聲音,也是有跡可循的。
嚴格來說,那些聲音,並不算完全陌生。
她是個好強的人,學生時代,她要拿下學習第一;工作以後,
她要拿下業績第一。
從嚴重重男輕女的家庭環境裡走出來,她吃了很多苦??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也有過很多的不如意。
每當遇到不如意時,腦海裡就會冒出一道聲音,惡狠狠諷刺她、陰陽怪氣地指摘她。
好像一切都是她不夠好,不夠努力,所以才導致了那些不如意。
“沒用”、“真傻”,這一類的自我評價,與父親當初諷刺她,“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丟人現眼”等話語,如出一轍。
她沒有接受過家庭的鼓勵式教育,從小到大,她都是被打壓著來的。
所以,潛移默化中,她也習慣了自我打壓。
她好強的根源,是藏在心底的一抹自卑。
曾經,她通過這種自我貶低、自我打壓的方式,獲得激勵,獲得拚搏的動力;如今,這種方式,在荒無人煙的島嶼上,行不通。
因為在這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能夠生存下去。
她遠離了文明社會,她遠離了一切規則,她遠離了一切凝視和審判,再沒有人類的目光,會投射到她的身上。
她真真正正地,為自己而活。
所以,她不再需要分裂出那樣的一個人格,來實現自我保護、自我激勵。
“我在這裡不需要你,請你離開我的身體。”
她第二次同腦海裡的那個陌生聲音對話,這次,她沒有說出聲,隻是在心裡說。
然後,她再也沒有聽見那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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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需要長時間待在溶洞裡後,明洞石頭灶的火柴堆,大部分時間都保持著燃燒的狀態。
早晨,雲溪一起來就開始生火,直到中午或傍晚左右,滄月回來。
滄月歸期不定,雲溪有些害怕那種等待的感覺。
會引發她的焦慮,這大概也是她這幾天情緒不太穩定的原因之一。
這幾個月,雲溪在洞內囤積了許多的柴火,也是為了預備冬天的到來。
她甚至模仿農村的柴火房,將那些枯樹枝、枯木頭,用藤蔓綁成了一捆捆,整整齊齊地堆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