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蹋得太狠了,她就設一些石板陷阱,或是帶上滄月,在田間蹲守捕捉,還會剝了它的皮掛在田間,以示懲戒和威懾。
她時常走在田間和那些野生動物們商量:“你們吃一點可以,不要大範圍破壞,讓我沒得吃了,我就吃了你們。”
約莫是剝皮示眾取得了一點威懾效果,加上人魚留下的氣味標記,之後,少有野豬大麵積踩踏她的農田。
*
某天,滄月和族群裡的人魚,結伴去海中狩獵時,撿到了兩條受傷的人魚。
她們的族群,本就對弱、病、殘的接受度更高一些,很快接納了這兩條受傷人魚,把它們帶回了山洞,讓雲溪去照顧。
雲溪觀察到,這是兩條上了年齡的人魚。
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到年老的人魚。
儘管它們的臉上都是細密的鱗片,看不到皺紋的存在,但就像人老之後容易駝背一樣,這兩條人魚支起上半身時,背部會弓起來;人老之後,行動速度會變慢,人魚也一樣,年輕力壯的人魚,在水中的速度又快又穩,而這兩條人魚,在河裡遊得很慢,有時甚至難以控製身體在水麵上待著,會不由自主,沉到河底某個角落中去。
雲溪還觀察到,它們尾部的鱗片不再完整,因受傷而脫落的鱗片,不再生長,皮膚裸露在外,顏色變深,臨近死亡的時候,皮膚甚至會變黑。
她一直照顧著這兩條即將老去的人魚,就像照顧兩個老去的人類一般,直到它們死去。
死前的最後一天,它們的食量變得很少,雲溪喂它們肉羹,食物送到了它們嘴邊,它們也沒有力氣吃了,雙眼變得混沌無神。
雲溪歎了一聲氣,替它們蓋上了草被。
翌日醒來時,她看見這兩條人魚相擁而眠,永遠閉上了眼睛,麵容很安詳。
她把它們埋葬在了麵朝大海的一個山坡上,此後,有人魚死亡,她都會把它們的軀體,埋葬在這裡,還會撿一塊木棍,插在土包上,用木炭寫上她為它們取的名字。
在這裡,幾乎所有動物死後都是棄屍荒野,乃至遠離族群,以免屍首滋生的病菌給族群帶來什麼傳染病。
她是唯一一個堅持埋葬同族的動物。
也許,等到許多年後,這些人魚才能明白喪葬的意義在於寄托哀思——想念逝者的時候,可以來這裡看看,看看它的血肉,滋養出來的草木。
舊的生命逝去,新的生命到來。
雲溪和滄月埋葬了那兩條老去的人魚,回到河流邊洗澡時,恰巧撞見驚蟄誕下兩條小人魚。
驚蟄伸出指甲,劃破了包裹著那兩條人魚的白色薄膜,裡頭鑽出的小生命,竟和滄月一樣,臉頰和上半身都乾乾淨淨的,幾乎不帶鱗片。
隻有胳膊外側,長了一層柔軟的淡白色鱗片。
兩條人魚和一個人類泡在水裡,看著那兩條半人半魚的小家夥,怔愣許久,最後,驚蟄挨個抓起那兩條小人魚,左看右看,看了好一會兒,又盯著滄月沒有鱗片的上半身看了許久。
滄月擺了擺大尾巴,來回遊了兩圈,咕嚕了幾聲,似乎在和驚蟄說:上半身沒有鱗片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看我不也這樣過來了嗎?
驚蟄的伴侶狩獵歸來,看到水裡那兩條上半身沒有鱗片的人魚,倒不怎麼驚訝,因為它自己的臉上和胳膊內側都沒有鱗片。
它們把肉撕碎嚼碎,喂到小人魚的嘴裡,然後齊齊仰頭鳴叫,慶祝這兩個小生命的到來。
雲溪拉著滄月遊上了岸,慢悠悠道:“以後,這個世界,說不定隻會剩下你這樣的人魚。”
就像人類傳說故事裡描述的那樣,人魚,擁有人類的上半身,魚類的尾巴,還有一張漂亮的麵孔。
回去後,雲溪給那兩條小人魚縫製了兩件小衣服。
等它們上岸時,可以穿件衣服在身上,以免跌倒時不小心劃破沒有鱗片保護的皮膚。
那兩條小人魚慢慢長大,學會上岸遊走之後,由於上半身幾乎沒有鱗片的緣故,它們兩條很喜歡跟在滄月的身後。
或許是覺得,上半身同樣缺少鱗片的滄月,更像它們的母親。
雖然外表相似,但滄月總是尾巴輕輕一挑,把那兩隻跟屁蟲甩到驚蟄身邊去,不許它們黏著自己。
她自己要黏著雲溪,她喜歡和雲溪呆一塊,不喜歡有彆的人魚打擾。
人魚之間,伴侶的感情最要,子女學會狩獵後,父母往往不再分享獵物,逼迫子女獨立生存。
那兩條人魚又長大了一些,看臉蛋像個7、8歲的孩童,其中一條天天跟著父母外出,學習狩獵本領;另一條還是喜歡跟在滄月身邊。
滄月總是陪著雲溪在田間轉悠,久而久之,那條小人魚潛移默化,學會了模仿雲溪彎腰插秧的動作。
雲溪看見了,便問:“你不去和你媽媽學狩獵,要在這裡和我學種田嗎?”
那條小人魚聽不懂,喉嚨裡發出一連串代表愉悅的咕嚕聲響,它跟在雲溪身後,帶著蹼的小爪子,抓起一把秧苗,往水田中插去,樂此不疲。
傍晚時分,雲溪抓著它的爪子,幫它摳了好久,才摳掉爪縫間的泥沙。
她感謝道:“謝謝你幫我插秧啊。”
它咕嚕咕嚕地,看向滄月。
一旁的滄月正抱著自己的大尾巴,用刺球搓洗鱗片;小人魚看見了,也抱住自己短短的尾巴,抓起一個刺球,搓洗鱗片上沾著的泥巴。
雲溪看著它的動作,隱約覺得,這條小人魚的模仿學習能力,不在滄月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