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滿室寂靜,岩洞石壁上閃爍熒光的聚情石都黯然幾分。
殷九弱更是眉心緊鎖,心口熾熱與冰冷的痛感交織循環,不肯罷休。
“長梵道尊的道侶?”狼王揮開衣袍,沉思片刻,“我記得好像是什麼辟邪道君,莫不是,莫不是長梵道尊就是扶清?”
他驚詫地望向一旁神色陰鬱的殷九弱,忽然就把事情串聯在一起。
小殿下以魂魄之體歸來,分明是自爆元神,隻因魔族人體質特殊,采用不破不立的修煉方式,才沒有真正的魂飛魄散,反而因禍得福。
而這沒幾日,長梵道尊就跑來輪回獄要人。
看來,小殿下的情劫就是長梵道尊了。
嘖,這長梵道尊到底做了什麼,讓小殿下不得不自爆元神逃脫。
想通了這一點,三王齊齊看向殷九弱,朗聲道:
“小殿下,我們這就去為您討個公道,想她長梵道尊再有天地庇佑,也不能仗勢欺人,我魔族雖然沒人,但我們三個老骨頭還在。”
“停下停下,”殷九弱的眼睛受不得強光,便暫時用白綾圍住,一張蒼白虛弱的麵容看著平靜許多,“她修為高深,你們不是對手的,何況……”
何況又能討要來什麼公道?
一個從來就把你當作棋子來欺騙使用的人,怎麼會在意棋子的想法。
千秋功績都要踩在棋子的屍骨上成就,天地不仁,修煉無情天道的人,就該欺騙有用的棋子,扶清就是最好的傀儡師,最好的戲子。
演到蠢笨愚癡的棋子,誤以為她是愛自己的,才會甘心奉獻所有。
向騙子痛哭流涕乞求憐憫,隻會顯得棋子有種不自量力、盲目癡愚的傻。
“我沒那麼脆弱,何況那算什麼傷,反正按你們的說法曆劫不就這樣,你們打發她離開就好,”殷九弱低低地說道,眼眸幽冷。
三王中鯨王的心思最為細膩,他長歎一聲,拽住另外兩人,“小殿下她這是要斬斷過往,我們照辦就是了。”
“斬斷過往是好,咱們魔族那麼多好姑娘,還有其他各族的好人,小殿下以後定會有一段好姻緣。但眼下,長梵道尊可不是好打發的,指不定,”狼王指了指天上,“又是跟哪位上神沾親帶故。”
一直在等待的小魔怪麵色焦急,“我的三位大王,快著點,長梵道尊隻允了我一柱香的時間。誰知道她會不會闖進來,傷害咱們小殿下。”
雖然那女人看上去溫柔美麗,身如琉璃,內外明澈,貌似很好說話。
但是他見多了道貌岸然的仙門修士,覺得他們都慣於偽裝,所以對這些人沒一點好感。
見狀,狼王斂眉,拿出一根類似柳樹藤條的植物來,走到殷九弱身邊,“小殿下,委屈您將魂魄附著到返魂柳上來,此乃魔界獨有之寶物,能隱蔽魂魄,不被人看穿。”
“隻要長梵道尊一日未飛升成神,便一日無法發現,您放心便是。”
“小殿下,隻須記得一點?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心無雜念,勿要因那人起心動念,若情緒波動過大,返魂柳也無法掩蓋您的氣息。”
就在幾人教授殷九弱如何附著魂魄時,小魔怪已經將扶清,引到了門外。
“長梵道尊,近來輪回獄事務繁忙,招待不周,請多擔待,”小魔怪急忙解釋情況,以示禮節。
“是本尊貿然前來,多有打擾。待事畢後,定當再次登門賠罪。”
三王聽見扶清淡然有禮的聲音,不由得互相對視一眼——還以為是那種目中無人、高傲自大的仙門中人。
沒想到還挺謙虛有禮,但能逼得他們家殿下魂飛魄散,這一定都是假象。
岩洞門口的萱草簾拉開,一張喜怒不顯,至冷至清的美人麵出現在眾人眼前,有種動人的冷峻清遠。
女人似冰雕玉砌般無瑕,長發飛揚,姿容驚世,最令人驚歎的是其一身修為,已至化境,隨時可以飛升。
三王不約而同瞟了眼,白玉淨瓶裡的柳枝,總覺得這位長梵道尊十分麵熟。
“此乃業障深重輪回苦獄,不知長梵道尊為何而來?”狼王一向主管外事,此刻更是義不容辭地站在最前麵。
“貿然前來,有事相求,還望三位司獄應允。”
白玉淨瓶裡,殷九弱處在魔族靈力的包裹下,心臟處的外傷有所減輕,但她正對著門口,都不需要側身,便能看見扶清。
輪回獄燃著灼灼烈焰,扶清的肌膚和眉宇都是透明的白和金色。
幾日不見,女人的神情更淡了,像是無波的古鏡,肅穆聖潔,一身白袍如梵花盛開,尊貴無垢。
殷九弱感覺心裡像是燃起了火,好恨好痛,可是那片火越燒越荒蕪。
她能恨什麼,又在痛什麼?
恨一個騙子,痛自己被騙得太慘。
恨來恨去,反倒成了一種浪費。
她咬著唇,發誓不要再恨,她會永遠銘記扶清,就像銘記一種恥辱,以此警醒自己的愚蠢。
仇恨無法抹去愛慕,也許恥辱可以。
彆太當真,彆太當真,忘了十幾年的愛慕與溫存。
扶清啊,是九天之上的流雲,偶爾為世人做一場精彩絕倫的表演,哪有半分的真情。
“道尊您不日便能飛升成神,天底下您辦不到的事,我們小小司獄又怎麼辦得到?”狼王言語客氣地和扶清打著哈哈。
大概能聽出狼王話裡的不忿,扶清眸光森冷,並未計較那麼多,身上的氣息沉重疲倦,像是霜濃月薄的孤夜。
“司獄大人,本尊想從輪回獄帶走一人,萬望成全。”
“長梵道尊,您知道規矩的,逝去之人不可追,天道輪回,自有道理,逆天而行,必遭天譴。”
扶清斂眉輕笑一聲,“本尊煉有返生丹,隻須找到其人的魂魄,便可繞過天道規則。”
聞言,三王驚詫不已,更加確定扶清是神族上麵派下來的,連這等欺騙天道的東西都能煉製。
“敢問道尊要救的人是您的誰?”
“本尊的道侶,殷九弱,本尊不允許她死。”
又是這句話,殷九弱幾乎要大笑起來,一雙桃花眼恨得發紅。
這女人慣會說一些表麵上好像深深切切,令人心心念念的話,實則那顆心比冰還冷。
就好似那天她和扶清賭氣,因為扶清在外與沈滄離同遊,傳音筒裡回得慢,她也故意回得慢,殊不知人家根本就不在意。
這樣冷漠無情、憐憫蒼生的道尊,唯一的執念就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這樣的人,你把心剖給她,都沒用。
不,還是有用的,扶清要的不是是自己那顆血淋淋的絕望淒厲之心。
所以,扶清的用詞是“不允許她死”,而不是“她不能死”。
“讓我替長梵道尊您,好好地查上一查,”鷹王裝模作樣找出輪回簿,翻翻找找起來。
在鷹王翻找時,扶清的視線落在了那隻長頸白玉淨瓶上,她不自覺撚著那塊雙魚碧玉玨,輕聲問:
“這是何物?”
鯨王心理素質不太好,被嚇出一身汗來,連忙說:
“長梵道尊,這隻是普通的柳枝而已,我們三個老家夥偶爾也會折枝品酒,快活一番。”
“是嗎?”扶清手指微顫,似乎想要觸上柳枝搖搖欲墜的葉。
殷九弱冷眼看著這一幕,藏住滿心破碎的情緒。
“哎呀呀,”鷹王及時吸引了扶清的注意,拿著輪回簿走過來,擋住柳枝,“長梵道尊,這輪回簿上,並沒有您道侶的名字。”
扶清攥緊手中的玉玨,麵色平靜。
鯨王硬著頭皮解釋:
“長梵道尊,輪回簿上記載著冤死枉死等冤魂的名姓,若您要找的人形神俱滅,是無處可尋的。”
“她……已經投胎轉世了嗎?”扶清看著手心帶血的玉玨,輕聲問。
鯨王皺著眉,小聲跟狼王嘀嘀咕咕:
“長梵道尊怎麼聽不懂話,怪怪的,形神俱滅還怎麼投胎轉世。”
“不是的,”狼王直接強調,“形神俱滅魂飛魄散,無法投胎轉世。”
“怎會……如此?”女人喃喃自語,心有不甘。
有靈乳羹護住心脈,小九怎麼會消散得那麼徹底?扶清幾乎克製不住,現在就想施展禁術招魂。
招魂所需要的條件苛刻,她現在並非上神,必須忍耐。
“長梵道尊或許還不太清楚,人死不能複生,有時候緣分更加無法強求。”鷹王在一旁冷嘲熱諷。
見扶清低垂著頭,墨發披散,神色晦暗不明,鯨王大著膽子拿出一冊粉色的書簿,遞給扶清。
“這是輪回簿的副冊,姻緣生死簿,獨屬於輪回獄的東西,道尊您可以翻來看看,或許您的道侶與您塵緣未了,下一世還能再續前緣。”
扶清定定地看了鯨王許久,看得人心裡毛骨悚然,但她還是接過副冊,很快找到她與殷九弱所在的那一頁
。
上麵白紙黑字寫著:扶清、殷九弱——緣儘。
另外的一行小字注解:天地否卦,大凶。
“真沒想到會是這麼差的卦象,”鯨王故作驚訝,“看來道尊的情路必定坎坷。”
“道尊,緣分已儘,切莫強求啊。”鷹王老神在在地笑著說,“天地否卦是最差的卦象之一,說明這兩人若是強行在一處,會帶來災禍的。”
“本尊敬天,執天,不信天,”扶清袍袖一拂,似乎並未受到哪怕半分影響,“這不過是姻緣副冊罷了,月老的正冊未必如此。”
“道尊不知情與緣不可強求嗎?您不信天,卻不能不信命。命裡有時終須有,您修仙多年,應該明白執念易生心魔。”
“本尊修煉太上忘情,無情道已是大成,心魔作祟乃是無稽之談,”扶清看著薄薄的小冊子,目光澄澈。
鯨王卻沒那麼好的脾氣,見扶清心靜平穩甚至無動於衷的模樣,他高聲質問道:
“我已查到道尊與您道侶在凡間所發生的事,發生那等斷情絕愛的事後,您怎麼有臉……您為何還要追著她不放?”
麵對鯨王的質問,扶清神色自若,微闔眼睫,嗓音清透,“情.愛也是曆練,若她能參破,自會受益良多。”
痛苦摧折她,鮮血腐蝕她,若是悟透,終究會成就她。
這是扶清為殷九弱所想的道,她並未覺得有任何不妥。
“嗬嗬,道尊未免太過自以為是,”鯨王冷笑。
扶清低眉斂目,靜思片刻,壓抑著心底翻湧的情緒,隻淡淡回答:
“她所受的苦,我自當竭儘全力補償她,從今往後,護她伴她,再不分離。”
鯨王強忍著怒氣,隻回懟了一句,“但你們緣儘了,或許對方根本不需要您所謂的補償。”
鷹王發現柳枝裡殷九弱的靈力不穩,心下焦急不已,連忙笑著將扶清引到門外,“道尊,輪回獄沒有辦法幫助您,您或許該飛升上神,再尋他法。”
“若成神,不得隨意插手人間事,多謝了。”
將小冊子還給鷹王,扶清眉目冷然,素手輕揮,取走一絲此處的腐朽力量,便越走越快。
女人身姿皎皎,如玉似蘭,並無半分為情所困的模樣。
“敢問道尊,您可曾真心愛慕您的道侶。”鯨王端著茶水追到門口,灑了一身也沒發現。
長久的沉默,輪回獄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濃重的潮氣,將岩洞裡的殷九弱緊緊包裹起來,她幾乎能聞出潮氣裡苔蘚的味道。
像極了她此刻陰冷破碎的心緒。
過了許久,扶清聲線遊移而冰冷,似乎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本尊……不知。”
鷹王沒忍住冷笑了一聲,他本以為長梵道尊不過是在嘴硬不肯承認自己的情感,哪裡想得到那名為悲傷和情.愛的利刃,根本近不了此人分毫。
“道尊不喜歡您的道侶,又為何要尋她,不如一拍兩散了好。”
“非得喜歡嗎?”扶清輕聲歎息,心裡一片荒蕪。
鷹王和鯨王差點兒忍不住暴起?[]?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還是狼王成熟,將兩人按住了。
他們目送扶清走進輪回獄外,一半翠綠一半冰封的森林,才慢吞吞回到岩洞裡。
“小殿下曆情劫,本是一件必經之事,可是遇到這樣的人……”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眼前的禍事在往後未必不會成為好事一樁,”狼王如是安慰著另外兩個老頭子,“何況小殿下還年輕,一切都會好的。”
三王同時歎氣,施法將殷九弱從柳枝裡接出來。
扶清的話,殷九弱聽得一清二楚,她眸色陰冷,踉踉蹌蹌好不容易坐下,魂魄幾近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