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潑桃花盛開的密林裡,雨打花瓣像極了魔界為殷九弱和歲歌大婚準備的花瓣雨。
殷九弱與扶清的距離僅有幾步之隔，少女始終為歲歌撐著傘，麵上一派溫潤如玉。
雨越下越大,遠處山海儘顯白鱗，扶清像凡人一般淋著細細密密的雨，肌膚蒼白單薄，一瞬不錯地凝著殷九弱。
兩人之間大雨如注,雨幕透光仿佛琉璃碎片,幾步之遙恍若隔著天壑，一邊是溫暖小意，另一邊漆黑潮濕。
“若你要嫁我，隻能做小，”殷九弱輕撩眼睫，桃花眸裡幽光淡淡，一派漫不經心的戲謔之意。
“做小？”扶清懵懵懂懂地重複一遍,原本清透乾淨的眼眸,倏忽變作荒蕪空洞。
她身上的新嫁衣被雨淋透，顯出冷白細膩的手腕肌膚,青色血管若隱若現，本該完好無損的皮肉隱隱破裂,交錯環繞著血線般刀劍鞭傷的痕跡。
一臉呆滯的歲歌終於回過神，她順勢拉拉殷九弱的衣擺，小聲說道：
“九弱，你瘋了吧？你真讓扶清做小妾，我沒聽錯吧，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雖說她們剛才商量的備選方案裡，的確是有這一條,但這是她提議來損人的，開玩笑的東西，哪裡能當真啊。
太初神尊給魔族少主做小妾？
傳出去，整個九洲大陸、六道三界都得驚掉下巴，到時候扶清那些不計其數的愛慕者，估計個個都要暗殺殷九弱。
指不定還連自己也一並結果了。
到時候魔界少主將成為此女當誅榜的排名第一，成為天下公敵，舍她其誰。
一道雷電劈過，天色清白一刹，電光熾盛。
殷九弱捏捏歲歌的手，眸光變得清潤許多，低聲安撫道：
“稍安勿躁，我有分寸。”
“真的嗎？”歲歌表示懷疑，她又抬頭看向站在大雨裡的扶清，女人衣衫儘濕襯得身形羸弱不堪，如霜雪般的白發往下滴著水，矜貴聖潔的麵容隱含偏執戾色。
她突然覺得殷九弱這個要扶清當妾的方法，或許也不錯，好歹是個緩和的計策。
倒比再次直接拒絕扶清，然後太初神尊陡然入魔，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好。
比如什麼強行抓人回去圈成禁.臠，又或者直接洗掉殷九弱的記憶？
想想就不寒而栗。
好吧，這事情總歸還是殷九弱膽大包天，可是扶清她真的會願意伏低做小嗎？
做一個沒名沒分，不清不楚的小妾，其實跟做情人、玩物沒有太大的區彆，指不定會看見殷九弱和自己，還有更多人的“逢場作戲”。
就為了陪在殷九弱身邊，能看見殷九弱，偶爾靠近觸一觸，就足夠忍受這樣的鑽心剜骨的羞辱和痛嗎？
捫心自問，歲歌覺得自己可能做不到，不然也不會直接趕走自己姐姐的未婚妻，將修羅界鬨得不可開交。
歲歌看向麵色蒼白，眼眸紅透的女人，隱隱察覺到扶清為了殷九
弱，現在什麼都能做。
她在心底嗤笑一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扶清和她有那麼一點相似，隻不過她向來忍不了，端看神尊能不能忍下了。
“九弱啊，你大膽地去做吧，搞個幾十房小妾才行，”她話鋒一轉嘀嘀咕咕地又跟殷九弱聊起來，看熱鬨不嫌事大。
想看看這般清冷孤傲、俯視三千紅塵的神尊，變得不似皎月清傲，不似山雪高潔，跌進紅塵情網的模樣。
“嗯，你放心，”殷九弱眉目精致清雋，篤定又冷靜，她從儲物袋拿出一件披風給歲歌披好，“天冷，你想睡的話可以靠著我。”
歲歌連忙表麵點頭，闔目假寐，嘮這種話題誰還睡得著，可不得支著耳朵聽自己新婚妻子，和她前妻的勁爆八卦。
扶清緊攥著雙魚碧玉玨，墨色瞳孔隱隱發紅，目光如利刃一般盯在殷九弱和歲歌相握的手上。
此刻的隱忍求全，與心裡妒忌的火焰幾乎將她撕裂到精疲力竭。
但她不能再嚇到小九，令小九再逃一次。
兩人旁若無人聊悄悄話的這一幕，實在太過刺眼，女人不得不克製心底幽暗滋生的欲.望。
長風吹來，拂動扶清的衣袂與周身黯淡的光塵。
太初神尊那原本碧藍如洗、一片清濯的靈海，生出絲絲縷縷暗紅色蛛網，糜.爛豔麗，甚至能聽見充滿蠱惑的聲音：
“分開她們，無論如何，殷九弱隻是你的。”
“快一點啊，將她圈在你身邊，讓她隻能看著你，隻能牽你的手，擁你入懷，吻你的唇。”
“就算緣斷又怎樣，你還可以用生生世世修補破碎的裂痕。”
是心魔作祟，已經能產生幻音，影響她的理智。
又或者，在殷九弱離開的那一刻，端方聖潔、清心寡欲的至高神尊，就已經開始全麵崩塌，理智全無。
那一尊冰砌玉琢的無暇神像，法相破碎欲望滿懷，理智崩壞，再無當初的克製莊重。
密林外便是深藍色的海水，風大浪急，海潮聲一陣高過一陣，殷九弱輕笑一聲，夜色下的五官顯出瀟灑優雅的颯遝意氣。
“太初神尊，考慮得怎麼樣？與我相好的姐姐太多，每個人都是我心愛的，你若非要擠進來，隻能做……第三十六房小妾了，位置不多，先到先得，免得位置還會下降。”
“殷九弱，就算你是魔界少主，下一任魔尊，也彆欺人太甚！”滄離仙君在另一邊暴喝出聲，“你想羞辱神尊，也得看看自己夠不夠格，太囂張了沒有好下場。”
夜雨聲聲，碾花作塵。
殷九弱輕飄飄地瞥了一眼那位滄離仙君，笑得讓人感動如沐春風，“按道理來說，我的妻子有且僅有歲歌一個，神尊非要一意孤行嫁給我，我們無法反抗，隻是天理人情，總該有個先來後到。”
她眸光漆黑，浸透冰冷的凜冽之意，看過去的時候倒令滄離仙君打了個寒顫。
“摩刹，你癡心妄想，我神族最尊貴的神給你當妾，你不怕
折壽嗎？”
從殷九弱衣擺後探出頭，歲歌衝滄離仙君扮了個鬼臉，陰陽怪氣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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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拜托你們神仙都長長眼睛，豎起耳朵，是你們那尊貴無比的太初神尊，哭著喊著要嫁給我的新婚妻子，到底是誰癡心妄想？”
“你……牙尖嘴利，不可理喻，”滄離仙君被歲歌一句話氣到一腳踏碎地麵。
“是誰不可理喻？你們神族好不要臉，以為三界六道你們神族真能橫著走嗎？”
殷九弱麵容平靜，聲音不帶感情地繼續對扶清說：
“神尊，你也知道我還有那麼多個好姐姐好妹妹，也不能委屈了她們，相信你能理解的。”
“呸，殷九弱你們魔族果真性淫，不知禮義廉恥，何為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嗎？”殷九弱眼神恍惚片刻，又很快恢複凜冬的冷淡模樣。
要問怎麼做到生生世世一雙人，扶清才是最個中高手，清楚該怎麼趨利避害，消除記憶有恃無恐。
“你彆癡心妄想了，神尊怎麼會答應你這麼離譜惡心的要求，你少在這裡……”
“好，小九，我願意，”扶清濕潤鴉黑的眼睫輕抬，眸光柔柔的，有種無所顧忌、無知莽撞的奮不顧身。
雨霧朦朧，扶清的聲音卻有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就好似記起了那顆曾經為了什麼而矢誌不移的決心。
曾經一直相信和麵前人的感情值得篤定一生。
沙沙的雨聲中，滄離仙君正要繼續繼續嗬斥殷九弱的出言不遜，就聽見了讓她此生難忘的話。
扶清說什麼？她說她願意，願意當殷九弱的小妾。
怎麼會當一個卑賤肮臟的魔的小妾，她們是天上高高在上尊貴聖潔的神啊，不是蟄伏地下見不得光的魔族可以隨便覬覦褻瀆的。
“神尊，您瘋了嗎？她們給您下了什麼藥嗎？”滄離仙君不可置信地發現扶清隻定定望著殷九弱，仿佛看再久也不會膩。
怎麼，怎麼會這樣？滄離仙君簡直快瘋了，扶清怎麼會答應給殷九弱做妾的？
女人的身影孤清如竹，且淡且濃，好似隨時會融入這場輕煙般的雨露中。
可滄離仙君竟然看出了扶清心裡的欣喜，歡喜到原本空洞無神的雙目，如春水粼波，剔透晶瑩。
那殷九弱連幾分好顏色都未給她，她卻歡喜成這樣。
藏在殷九弱衣擺後淺眠的歲歌，聽見事情發展和自己所料得相差無幾，立馬精神得不得了，探出頭來瞟向扶清。
明明是如冰似月，皎潔清冷容貌，淋了雨後，發梢濕潤，眸光破碎，便顯得那禁欲的美人麵莫名穠豔旖旎，動人心弦。
“小九，我願意，隻要能與你在一處，”扶清上前一小步，嗓音細膩堅定地再次重複一遍，就像是害怕殷九弱反悔一樣。
歲歌當場呆住，覺得這真是千年難遇的奇景，這位高山仰止、悲憫蒼生的神尊竟然真的同意了？
同意做一個妾，和旁人爭搶
分享……妻子那一點點少得可憐的愛，如同等待施舍的卑賤之人一般。
太初神尊能忍耐嗎，又是為了什麼而忍耐？
雲中月、高山雪，一夕墜落，倒像是普普通通的琉璃。
琉璃看似脆弱易碎，而一旦真正碎裂，變成為世間最鋒利的殺器，不與人求生而一心求死。
“今天真是活見鬼了，”歲歌小聲嘟噥一句，表示自己內心無與倫比的愕然。
在場的幾個人神色各異，坐在墊子上嗑瓜子的九尾狐，手上的瓜子殼全都落在地上，以為自己是在做什麼荒誕不經的夢。
她恨不得立馬傳音跟小姐妹轉達這最新的八卦，但密林裡的氣氛詭譎多變，她暫時有心無力。
女人話語裡的卑微與懇求，反而讓殷九弱更加警惕戒備，這樣過分的條件扶清都能答應，很難不認為這女人是彆有用心。
至於什麼情啊愛啊，真心戀慕，一心一意，類似這樣的東西扶清怎麼會有？
就算有，殷九弱也再也不會上當，不會相信。
“等等，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殷九弱鋒利優美的薄唇勾起雲淡風輕的笑，“嫁到魔界之後，你無事不可隨意出門，無召不可隨意到鎮風樓見我，我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插手，井水不犯河水。”
“當然，你要回神界或是外出隨時都可以，甚至不需要告訴我，是最好不要告訴我，”她輕描淡寫地補充。
“摩刹，你不要得寸進尺！”滄離仙君幾乎喘不上氣，心口痛得幾乎無法言語，“你以為我神界好欺負嗎？”
“也對，神界的神尊哪裡受得了這樣的苦。”
扶清那染滿清愁的眉心漸漸蹙起，她不自覺緊緊咬著唇瓣，蒼白唇色溢出幾分病態嫣紅的媚意。
她張了張唇，最終還是答應下來，“好，小九，我都同意。”
“摩刹！殷九弱，你這個混賬，你這是讓扶清守活寡嗎？你還是不是個東西？”滄離仙君怒極，用儘全力咆哮如雷，就差衝上去和殷九弱打一架。
扶清狹長深邃的眼眸望了過去，聲音肅穆威嚴。
“滄離仙君，本座已經答應為小九的妾，你不可無禮。”
“神尊，殷九弱這般輕賤您，您竟然還縱容著她，”這滄離仙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隻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崩塌，“就算您有錯，那又怎樣？”
回歸神界後，她一直想前去三十六重天，尋找扶清，但神尊並不是她想見就能見的。
好不容易聞得太初神尊出關的消息，卻……是這樣一番令她難堪悲憤交加的境地。
這摩刹就是殷九弱又怎樣，憑什麼神尊要如此愛她？
就在滄離仙君試圖勸阻扶清的時候，歲歌眨眨眼，拉拉殷九弱，小聲問她：
“九弱，你哪裡來另外三十幾房老婆啊？這個人數得早點兒湊齊才行。”
“要不，”殷九弱也低下頭，與她竊竊耳語，“找點和你關係好的小姐妹過來玩，幫忙演個戲？”
歲歌一雙水潤杏眼閃著狡黠靈動的光，“不錯不錯，有意思，讓阿引也送點人過來吧，我可愛和九尾狐的人一起玩葉子牌，投壺什麼的。”
“好，我回去就和鷹王叔一起安排，他一向主管對外關係，辦事最為穩妥，”殷九弱扶著歲歌起身，有雨落在她半邊肩膀，歲歌倒是毫發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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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三十四個人，也不能全是我修羅族、還有九尾狐族的，容易露餡兒。”
“嗯，各族都找一找，把話說清楚，”殷九弱心念電轉，“記得海族有幾個體弱多病的朋友，不如接過來療養療養。
一旁的滄離仙君還在喋喋不休，扶清隻靜靜注視著那邊恩愛親昵的兩人，心底暗流湧動到可以忽略掉天火鞭留在魂骨上的劇痛。
破無情道後，女人眉心多出的那道血痕在夜雨下紅得令人心醉。
白發三千如瀑，一點朱砂點綴，宛若魔清心寡欲裡多了的那一點欲，燒得人欲罷不能，綺念叢生。
“那麼，你們先回魔界，晚些時候我和歲歌再回來，”殷九弱慵懶隨意地出聲。
“小九，你要去做什麼？”扶清下意識開口詢問，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似乎違背了殷九弱剛才的規定，頓時躊躇起來。
“我要做什麼，與神尊沒有一絲一毫關係。”
殷九弱眼中並無半分留戀，囑咐那隻九尾狐聯係阿引後，就準備帶著歲歌踏碎虛空，離開密林。
“九弱，我們現在還要去神界？”
“嗯，去逛一逛，”殷九弱長出一口氣，神清目明，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扶清咬著唇，低聲道：“小九，我可以為你在神界指路。”
“不必勞煩神尊，我和歲歌兩個人單獨去就行了，不至於像三歲小兒那樣不認路。”
話音落下，殷九弱帶著歲歌，再次竊取距離前往神界。
“九弱，我們到底要去神界哪裡，你知道神獄的具體位置嗎？”歲歌乘風而起，悠閒地聊天。
殷九弱抿唇，頓了頓才回答：
“我也不知道具體在哪裡，那個地方刑獄之氣濃厚，對功體有損，連尋常神仙都輕易不靠近。隻能先探探路。”
“那我們這一趟能找到你娘親嗎？”
“估計不能，最多碰碰運氣吧，”殷九弱解嘲一笑，“雖然我的運氣一向都很差。”
神界清氣拂鬢發，滿處雲光動，過了會兒，歲歌突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