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皓月盈懷,天如墨，雪落無聲。
即便是寢殿也點滿了不滅的花燭，殷九弱翻身而起,披上外衣端坐於床沿，一臉戒備地看著離自己五步之遠的墨袍女人。
但見女人神色惶惑，似要離開又猶豫不已，殷九弱垂首眸光陰沉,兩側鬢發散落,即便殿內燈火如炬，也散發著凜凜冬雪之意。
“扶清，你半夜跑來我房裡，到底想做什麼？”
那日扶清答應做妾，她提的那幾條原則規定，其中便有無詔不可隨意來見她的一條。
好在這一年多來，女人最多隻是遠遠地注視她,出格之事並不多,她也就眼不見為淨，當扶清這個“小妾”根本不存在。
果然這女人按耐不住,又要正式實施陰謀詭計了嗎？
忍了一年多，忍到頭了？
扶清手心緊攥,眼見殷九弱神色沉冷，一雙含情桃花眸裡含著濃濃的戒備與厭惡，心裡不免泛上細細碎碎的刺痛，不劇烈卻綿長擾人。
她幾次想要說些什麼，腦海裡仍舊一片空白，能說什麼？她的確生出過那樣齷蹉肮臟的想法，想要貼近對方,將對方圈.禁在自己身邊。
事到臨頭才懸崖勒馬，卻還是逃不過被對方發現的下場。扶清在心底無奈地苦笑，心念一動，果真是萬劫不複的。
“神尊，你連招呼都不打一聲便深夜來訪，到底有何貴乾？”見扶清還隻在出神，神情若悲若苦，殷九弱漫不經心地打斷，將稱呼也及時換回了“神尊”。
寢殿裡，明暗交雜的燈光下，女人長發披散，一眼便能瞥見她墨衣散亂，衣襟微敞雪白肌膚在燈下映出細膩如玉的光澤。
若是尋常人定然被這一幕驚得意動難忍，遐思邇想。
好在殷九弱早已心如止水，對其傾國姿色視而不見。
將周身混有情.毒的媚香收了收，扶清疏冷清豔的五官隱沒在光影裡，她不想被殷九弱看出自己那般放蕩淫.亂的心思，惶惑無措下隻能久久緘默不語。
“莫不是，神尊又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消除我的記憶，還這麼一意孤行嗎？”
扶清搖搖頭，她與小九都缺失過記憶，以往她錯誤地認為沒了記憶沒了三千煩憂。
可其實有的東西印在心裡，沒了記憶也一樣令人寢食難安。
她萬不會再做那般惹人厭惡的事。
“我隻是想來看看你，”扶清自己都沒意識到話裡蘊著濃濃的委屈之意，她答應做小妾，卻在這一年多裡從未正式見過殷九弱一次。
雖然遠遠地看上一眼也已足夠，可人心貪婪不知足。
不管她多少次靜心忍耐，卻還是守不住本該清淨無欲的心。
尤其曾被殷九弱那般熱忱全情、毫無保留地愛過，她食髓知味，日夜難眠，更難以抑製，每時每刻都心悸蝕骨，摧心剖肝。
窗外勾月朦朧，庭院的柏樹被風搖蕩，鋒利樹影仿佛要將人心再次割傷。
殷九弱深吸一口氣，穿衣
而起，不由得再點燃窗簷下的幾盞燈，將寢殿全部照得透亮。
小鸚鵡正好從漆金簷牙上飛到她肩膀。
“你難道不知道有人進來嗎？”殷九弱低聲質問這隻又胖又圓的綠鸚鵡。
“我知道啊，”小鸚鵡的爪子踩踩殷九弱，“本鸚鵡眼神那麼好。”
“那你不知道進來提醒我？”
“她的味道很香，我被熏暈了嘛，”小鸚鵡仍然理直氣壯。
殷九弱：“……”
她轉過身想直接趕扶清離開，鼻尖立刻嗅見熟悉的清甜香氣。
那是扶清情動時尤為濃鬱的香氣，仿佛能讓人回憶起嬌柔女.體，極熱極濕極軟的狹窄觸感。
隻不過，這清甜絕媚的味道裡還夾雜著更久遠深刻的氣息……
桃花小鎮、茅草屋、妖主……情.毒。
是那個幻象裡情.毒的軟膩滋味。
僅僅是嗅聞到這一絲情.毒之味，殷九弱都恍然一瞬，心下綿軟仿佛回到曾與清冷美人極儘癡纏的美好時刻。
她立馬運轉腐朽之力護體，將靈台方寸清明，桃花眸裡的眼神驟然變作森冷，開口質問道：
“神尊，原來你是想給我下情.毒？”
她真是沒想到清貴無雙，冰清玉潔的太初神尊，會再想到下情.藥這種下作手段。
或許是女人的心魔太盛，或許太久沒有再服用絕情丹，又或許日複一日的天火鞭，使得神力時時潰散，令她更加難以克製自己，放肆地放縱著瘋魔欲念。
扶清心裡難堪又惶惶然，還是被殷九弱發現了自己的荒.淫放浪。
“不，我……”無邊難堪叢生，她無從辯駁，隻能雙眼緋紅地凝著殷九弱，氣息不穩地道，“我改了主意，見你一麵便準備離開。”
“帶著情.毒來見我？”殷九弱一聲冷笑，她看見女人眼底的脈脈柔情與寸寸驚慌，心裡卻再次開始凝冰。
其實，這半年多來她想過很多次，九天之上萬人敬仰的太初神尊，神容高徹無瑕美麗，愛慕者眾多。
就算這女人曾與自己虛與委蛇時，動了那如滄海之一粟的心念，又怎樣？
縱然曾有真心，也是真心相騙。神尊予她滿腔情意的心，在幾千年虛情假意的碾紮後。
所謂真心，隻剩下滿身玼瑕。
扶清全身上下唯一真實的，恐怕隻有情深意動，享那魚水之歡時，怎麼也無法克製隱忍住的誘人低泣。
有時候她也懷疑過，也思考過或許她與扶清之間，還有更多的隱情和轉機。
但那又怎樣？
欺騙的事實已經發生，心死又如何再生？結果既定，再多的理由也是枉然。
所以，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高高在上目下無塵的神尊，僅僅是不滿自己不再愛她。
不再耗儘一切、全心全意地愛她。
神尊自然心裡錯愕，不甘，驚詫，生出幾許嫉妒之心也是常人之情。
“小九，我
也想……陪你，”女人螓首低垂?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已然極儘放低身段。
若這副身子，還能被殷九弱正視一眼，扶清甘心侍奉，情願在糜糜深夜為她綻放，貪得一時相見，求一線溫.存。
不敢去想那些人是怎樣在床笫之間，與殷九弱兩兩相歡。
夜涼如水，窗外躍進的冷風拂動女人輕透的薄紗，肌膚白得細膩，緋紅柔軟若隱若現，春.色無邊，誘人遐思無限。
“陪我？”殷九弱勾著唇，笑得譏諷又冷咧，“怎麼個陪法，下情.毒嗎？”
“不，不是，”扶清強忍著內心的羞恥與惶然，眼中是自己也未曾料想過的無望與決然，“你想怎樣都可以。”
此言一出，女人無異於是在卑微求歡，如瘋似魔地想要靠身體，求得哪怕一絲慰藉。
這般悲哀這般委下身段地以色侍人。
殷九弱略感驚訝，低頭睨著銀發如綢、仙姿玉容的女人，誰又能想到聖潔清純的神尊會有一日如此笨拙又如此虔誠地……引.誘前妻。
姑且算是引.誘吧。
見殷九弱沒有說話，扶清沒忍住抬眸望了對方一眼，少女神色沉鬱，眼睫低垂，臉上一派高深莫測的漠然。
“我想怎樣都可以？”殷九弱露出一抹難以琢磨的笑，輕輕靠坐在床邊的軟枕上，隨意打量過扶清。
女人墨黑鳳眸含情，眉心寂滅血痕糜.豔不已，麵上是藏不住的偏執陰戾之色。
偏偏她身形單薄，清冷妖冶，若隱若現的絲衣下，雪白半弧點綴著糜豔朱砂痣，唇瓣濕潤瀲灩，狐妖般吸人精氣。
“嗯，做什麼都可以，“扶清微微闔眼，眼尾浮著胭脂色的水光，如有一種不管不顧的獻祭之感。
有那麼一瞬間，殷九弱心底深藏的恨意大熾，很想狠狠扯過扶清，任女人墜在柔軟床榻間，低低吟泣，軟白如玉的肌膚染上或青或緋的痕跡。
都是扶清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自己，以柔弱、以任君采擷的姿態。
這女人當真以為她殷九弱是什麼正人君子，或者還是什麼都不懂清澈稚童嗎？
以為一點點身體上的安撫，就能讓她心裡不見底的黑暗，重現光明？
有那麼一瞬間，殷九弱幾乎快要控製不住自己，很想將女人狠狠抵在紅帳間，問問她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心痛。
但她極快地平複了如此荒唐的心念，壓下一切或因恨因怨因痛，或因欲引出的全部心念。
“神尊，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傻子了，我有那麼多位妻子，她們個個溫柔小意，我怎麼會還眷戀神尊那麼一點多餘關懷？”
可笑啊可笑，事到如今扶清竟然還想用動聽情話，哄她這清醒之人醉心。
人之相似，像就像在忍不了情深之人，終有一日對你的冷待。
破碎淩亂的濃夜裡，聽見那“多餘”二字，女人心念同樣破碎，卻還勉強自己字字溫軟，眸光流轉著懇求，“小九，今夜沒有其他人，可不可以隻有你我？”
聞言，殷九弱心底升起一股不知其名的慍怒，這女人怎麼能如此可惡？
她若真心愛自己，為何在自己被她一劍穿心時候那般毫無憐惜？
為何能毫不猶豫地欺騙自己十幾世？
為何在每一個可以說愛自己、可以坦白的夜，女人永遠沉默。
一個連說愛都要挑在最合適時機的人，怎麼會真的有愛？
就算其中大有隱情又如何？
扶清可以選擇傷害，難道她殷九弱就不能選擇放棄，選擇不愛嗎？
察覺到自己因為女人的體香，而不斷生出意動之感，殷九弱沉下臉，一字一句地強調：
“神尊，我不想見到你。”
“更不想碰你。??[]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你不必費儘心思，下藥也好，勾.引也罷，隻會令我更厭惡你。”
殷九弱幽冷的目光如叢生荊棘，將女人最後的防線擊潰。
“小九，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開心？”扶清將唇瓣咬至嫣紅，留下淡淡齒痕，莫名妖豔脆弱。
雪玉一般的清冷美人，眼睫卷翹纖長，眼角向下不自覺勾出力道不小的嫵媚。
冗長的安靜。
掌著燈的庭院裡，樹木瀟瀟枯葉飄零，有如絲的夜雪片片飄揚。
殷九弱避過清絕嬌美的女人，踱步走到門邊，“神尊你儘量不出現在我麵前，我便日日順意舒心愜意。這麼簡單的要求，想必神尊能夠予我所願。”
扶清立於原地，渾身血液都在緩慢結冰，生出刺骨的棱刺，雖不致命，卻痛意綿長刻骨。
她眼睫輕顫，眼尾慢慢紅了，卻倔強地偏過臉去，不願再被殷九弱看出任何端倪。
寢殿裡彌漫著扶清身上甜潤清軟的香氣，殷九弱以手掩鼻，這香氣仍舊無孔不入地癡纏上來。
濕漉漉軟玉般的觸感，交融摩.擦著討好諂媚，仿佛女人曾經臣服承.歡的嬌弱之態。
幾乎連靈海都染上濕漉漉的清香，殷九弱心知道這是因為兩人以前多次神交的……默契。
她長吸一口氣，餘光瞥見眉心朱砂血痕妖冶，白發垂落的女人，便直接推門而出，惹來扶清軟糯糯的驚呼。
“小九，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不想再和你共處一室。”
扶清呼吸停頓，眼尾襲上濃濃的緋紅水色，“那我立刻離開，你彆走好不好？”
她猜測小九可能會去和那些王妃，或是歲歌同枕而眠。這樣的情景，光是想想就足夠讓人潰敗。
茫茫雲野下星光若隱若現，殷九弱回首望了一瞬，扶清素白手指攥緊，如緞的長發垂下遮住滿是失意的絕色麵容。
縱然是這般狼狽的姿態，女人依舊美得動人心魄，如那雲間皎月，不染纖塵。
“神尊，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不會對你言聽計從，夢做太久，你真的該醒一醒。”
“小九，你要去她們的……房間休息嗎？”扶清注視著庭院青磚上的月
色，清光如水瀉。
奇怪的是，她貴為神尊，靈體強大不懼寒暑，卻在這一刻渾身發冷，由裡到外的寒冷。
殷九弱沉默一瞬，馬上點頭說道：
“不止休息，我還需要沐浴淨身。好了，我要去陪她們，神尊請自便。”
“小九，你是在嫌棄……我嗎？”女人一雙哀傷鳳眼半闔半睜，盛著點點水光。
“神尊，何必明知故問？”殷九弱鼻尖再次嗅聞到扶清那清甜惑人的體香，立刻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冬日蕭瑟夜晚裡，女人扶著龍膽木門框，怔怔看著殷九弱往通往彆人房間的方向走去。
是那麼毅然決然，毫無留戀地一步一步地從她的生命裡走出。
舊年的雪仍落她肩，拂過那人的春風幾度。
鎮風樓旁專門為歲歌所建的玉汀殿外，也點著幾盞明燈，庭院外種著一大片的梨花，據說是因為歲歌在修羅族時，所住之處外也開滿梨花，便依其而種。
殷九弱過來的時候，歲歌已經睡醒一次，和衣而坐，百無聊賴地和小火，還有偷跑過來的小鸚鵡玩在一起。
見殷九弱滿身寒露地走進來，她睡眼惺忪，稍帶戲謔地問：
“怎麼了，大半夜是餓了還是做噩夢嚇到了？這麼著急忙慌地過來找我，一點都不像個魔族的殿下。”
“我有那麼小孩子嗎？就為那麼點小事找你？”
歲歌笑而不語，她早已經從小鸚鵡的口中知道了今晚的事情。
“怎麼，太初神尊對你投懷送抱，你還能無動於衷，這麼不近女色啊，小殿下？”歲歌眉飛色舞地調侃著殷九弱，“扶清自己送上門，不要白不要，這麼多年你都憋不壞的嗎？大不了做完以後翻臉不認人唄。”
“歲歌，”殷九弱連名帶姓地喊了起來，略帶不滿地說，“亂說什麼不要白不要，我才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你還不如隨便一點，反正跟太初神尊做，你又不吃虧，還能舒緩心情，有什麼不好？”
殷九弱拿眼睛瞪她，歲歌這才求饒起來，“好好好，我知道你純真無邪，守身如玉很多年，決定要改修佛道，清心寡欲。”
“……”
“我跟你說啊九弱，你這樣不行的，你又不接受新人，也不適當在神尊身上發泄一下，很有可能憋太久爆發了更不好收場。”
“你又知道了？”殷九弱滿臉的不相信，“我能控製好自己。”
把小火放到桑樹葉上睡覺，歲歌挑挑眉，“我是過來人，上次我忍到極限以後不久……咳咳，反正你思想上不要有那麼多包袱，更彆事事都以道德為枷.鎖，那樣會太累。”
她實在覺得殷九弱活得太累太束縛，那扶清想倒貼，就讓神尊貼唄，免得忍到最後忍不住才糟糕。
“你怎麼這麼晚還不睡？”殷九弱沉思片刻，換了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