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樂聲停止後的夜,鉤月如水，一樹枯枝高高在印在淡青天上，如白瓷上的冰紋。
一步步接近殷九弱的寢殿,女人那綢緞般輕盈柔軟的白發，回生般漸漸變為曾經的烏黑。
再有牡丹花發簪將發髻高盤,眉心血痕隱去,那張清冷絕色的麵容完全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扶清記得歲歌稱呼這個人為小十三，是九尾狐族的人。
一路上她還遇到好幾個與小十三熟識的人兒L，都是殷九弱的王妃，她們調笑著問：
“今天又輪到你了？真是好運連連，這個月你都被翻到第三次牌子了吧，三十六分之一,殿下真是過分寵愛你。”
“誰讓人家是九尾狐呢,天生媚惑，又會玩那種遊戲，殿下當然喜歡了。”
扶清微微眯眼，不太明白她們所說的到底是哪種遊戲,隻是心中的不悅逐漸放大,甚至隱隱有失控的征兆。
寢殿外有幾名魔族侍衛來回巡查，為首的是勾玉，她一看見扶清走來,想了一會兒L認出這是殷九弱的第十三位“妻子”。
今晚殿下翻牌子,似乎翻到的就是這位王妃。這位王妃又特彆喜歡過來看望殿下，因此裡裡外外的人都跟她混熟了。
“王妃,您來了，”勾玉心知做戲做全套，立馬恭恭敬敬地問好。
“嗯,殿下呢？”扶清藏在華美繁複衣裙下的手心輕輕攥住，腦海裡一片空白。
“剛才二十七王妃來找殿下去遊湖……”
察覺到“十三王妃”情緒的下落，勾玉打斷了這個侍衛的話，轉而說道：
“殿下其實是有事離開去處理政務，吩咐您來的話，就先進殿等她莫要被冷風吹到。”
簡單的一句吩咐，處處昭顯著殷九弱對王妃的關切之意，扶清不得不勉強露出笑容，牡丹花發簪和玉蘭花步搖輕輕搖晃，端莊典雅隱忍內斂。
“多謝勾玉侍衛，那……我進去了。”
“嗯，十三王妃您有什麼需要，使喚我們就行，殿下是不會讓您受一絲一毫委屈的。今晚也肯定隻會陪您的。”
扶清攥緊綢緞衣袖，羽睫垂落如扇，軟軟地應聲，“我知道了，多謝殿下厚愛。”
厚重的殿門緩緩閉合，侍衛們又回到原位值守。
“怎麼感覺十三王妃有點強顏歡笑的樣子，是錯覺嗎？她不是來找殿下都興高采烈的，”勾玉眼帶疑惑地看著走進寢殿的女人，總覺得她的背影落寞優美，彆有一番說不出的風韻。
“可能最近爭寵沒爭過正妃嗎？殿下天天和咱們修羅王女在一起，也彆怪其他王妃生氣吃醋。”
勾玉點點頭，的確這個可能性很大，雖然三十四位王妃都清楚是為殿下打掩護，但是保不齊誰真的動心。
畢竟她們殿下溫柔體貼，又從來都不亂擺架子，相貌脾性都是頂尖的。
何況，誰又想得到世人眼裡冰清玉潤、聖潔無瑕的神尊，竟然不知廉恥地取代彆人，就為了侍寢自己心
執的人。
也就神族那些人把神尊當個寶，她們魔族可不會慣著。
寢殿裡靜得生涼，金絲軟帳垂下，四處的影壁後麵精巧地繪著蘭草和小竹，蒼青色的薰籠燃著淡淡的花香。
扶清的目光落在薰籠上，她知道那是這位十三王妃特地給殷九弱親手製作的，還割傷了手，殷九弱便親自陪她出去踏青賞花一日。
沒想到殷九弱會這麼珍惜這個看上去並不精美的薰籠。
她慢慢地往裡走，能夠感受殷九弱身上熟悉的清冽氣息，以及其他女人的味道。
看向那張精美舒適的拔步床，扶清隱隱揪緊了心，好似能看見殷九弱與彆的女人在這兒L親密擁抱著溫.存，互訴衷腸，天長地久。
心裡的春雨似乎越下越大，淅淅瀝瀝靜水流深，那些見不得光的陰濕苔蘚得以澆灌生長，將明亮徹底掩藏。
殿外，勾玉又見到了好幾位王妃，她們提著食盒過來，一路上的嬌笑聲傳出很遠。
她急忙說道：
“幾位王妃，今日殿下翻的是十三王妃的牌子，你們幾位再來的話可能並不方便……”
勾玉的話被她們打斷，“哎喲，勾玉侍衛，我們不是來爭著侍寢的，隻是看殿下今天在晚宴上沒吃什麼東西，想給她送一點我們做的小食，聊表心意。”
“還有今天我們去海外仙山采摘的鮮花，給殿下裝瓶放在寢殿裡，安神助眠，最好不過了。之前殿下就說還想要的。”
“這樣啊，那你們進去吧，十三王妃也在殿內等著殿下，”勾玉好心提醒，卻聽見有人嘀咕了一句。
“那個小蹄子最會勾引殿下，一天天地爭寵邀功，本來就是隻九尾狐，更是把那蠱惑人心的本事發揮到了一百二十分。”
聽見殿門打開的聲音，扶清正端坐在窗邊的燈掛椅上，神情從容優雅，手心的雙魚碧玉玨早已染上她稍高的體溫。
“十三妹妹來得真早，殿下還在和咱們王女商量政務，你就眼巴巴地跑來了。”
說話的人好像是修羅族的，眼睛裡明晃晃裡含著嫉妒和不屑。
不過，誰叫她今天沒被殿下翻到牌子，連過來陪殿下做做樣子的機會都沒有。
扶清唯一清楚知道這位十三王妃是高傲的性子，便抬首看了一眼，並不作答。
見對方不說，她們也覺得自討沒趣，便開始在桌案上擺好食物和點心，又精心將猶帶露水的鮮花供在細瓷頸瓶中，雅致大方。
“我怎麼聽說殿下好像還要再娶幾個王妃。”
“啊，怎麼會這樣？殿下她有我們了，還不夠嗎？”
一位海族理了理自己飄揚的長發，壓低聲音說：
“還不是因為那個誰，對殿下沒有任何死心的跡象，殿下當然覺得心煩，就想再多一點人來唄。”
“那你們也不努力一點，殿下勤於政事，我們就該多去關心關心，彆讓旁人鑽了空子。”
“誒，說起來還是怪我們，要是努努力多懷
上幾個殿下的孩子，估計那個誰真能知難而退??[]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不再對我們殿下死纏爛打。”
“我看懸，殿下根本都不想見她，她不也鍥而不舍。行了，少說兩句，妄議神尊，到時候被天劈了還是幸運的。”
這幾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帶著一句句調笑，離開殷九弱的寢殿，留下了屬於她們的痕跡。
一盤盤精致的點心，彆致優雅的插畫，新換的地毯……不貴重也很尋常，卻是殷九弱會全盤接受的心意。
嫉妒的烈焰如野草般瘋長，扶清仍舊端坐在上，周身傲氣疏冷的氣質倒襯得這人本來嬌媚勾人的長相，有那麼幾分孤傲清高的味道。
隻是她眼中的戾氣與執念破壞了這一切，就算換一張臉，沒有那妖冶邪肆的寂滅血痕，也無端比魔更邪更豔。
夜已經深了，但殷九弱還未回來，她心裡生出隱秘卑劣的歡喜，就仿佛一朵詭秘妖冶的花瓣不時凋零又盛開。
或許小九勤於政事與修煉，和這些王妃真正接觸的時間並不多，就算有過肌膚之親也並沒有太多次。
或許僅有成親時的寥寥一次。
那麼，小九還會記得與自己溫.存時的點點滴滴嗎？
會記得她的肌膚觸感，甚至於情動時的模樣嗎？
會有一時一刻想到過自己嗎？
扶清明白自己是在癡心妄想，可她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
清清幽幽的夜色裡，等待的時間越久，她便越發忐忑起來，自己並不是十分了解所扮的這位十三王妃，隻知道是九尾狐族的人。
九尾狐族的人……向來熱情嬌媚，極為擅長床笫之間的勾.引魅惑。
為了不被殷九弱發現，扶清捏緊衣擺努力回想著這位十三王妃平日裡的神態與作派。
女人起身坐在明亮光滑的銅鏡前，細細地看著這張明豔嬌媚的麵孔。
銀發，狐狸眼幾乎不需要特意做什麼表情，便自有一股勾人的氣韻。
想到殷九弱所說的“隻願與自己的妻子發生關係”，扶清緊咬唇瓣，入魔似的想要將今天這個辦法永遠施行下去。
她可以這樣笑著扮演彆人，隻為求得夜夜相伴。
鏡子中，這九尾狐由扶清變幻的妖冶容顏，有了微冷而潮濕的緋紅，染著濃濃嗔癡癲色，媚中帶著無所顧忌的瘋魔，有種無序無度卻又嚴絲合縫的欲。
扶清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能清醒看見自己正朝著無邊欲海墮落，而她甘之如飴，甚至欣喜異常。
能獨占小九，她已沒了任何至高至潔的模樣，法身連同元神都沾染著糜爛荒唐的情.欲，早已失控無度，泥足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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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見殷九弱的興致很高，歲歌自去陪著阿引，安撫她那顆因為風起而忐忑難安的心。
正好讓殷九弱和衝憂單獨逛一逛，敘敘舊賞賞景。
因為是冬天的關係，不遠處的湖麵結了一層白霜，但有殷九弱的力量庇佑，並沒有半分寒涼之感。
“師
姐，今天你和風起聊了很久嗎？”
衝憂爽朗一笑，喝了一口懷裡溫好的酒，“嗯，沒想到她還在滄瀾宗，我本以為她會回顓頊族的舊址，畢竟當年她的目的就是重建部族。?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殷九弱側臉如玉，引著衝憂往夜景更美的螢石山走去，“阿引姐她今天嚇壞了，你和風起出去的時候，她一口飯都沒能再吃下，差點兒L把桌案撞翻。”
聞言，衝憂立馬忍俊不禁地笑了，笑音含著一種寵溺無奈的味道。
“她啊，就是想得太多，還在你麵前這樣，讓你看笑話了。”
“師姐，”殷九弱轉過頭鄭重地看著衝憂的眼睛，“你跟我說實話，你會原諒風起嗎？”
遠處的螢石閃爍，脈脈流水與細雪時掩時現，衝憂注視了一會兒L，輕聲說：
“沒有什麼原不原諒的，風起她有她的路與道，我們也有我們的，隻是不相同罷了。同行一路已是幸事，至於旁的，都過去了。”
“我就知道師姐是這樣想的，”殷九弱桃花眼裡亮晶晶的，直接調侃起阿引，“阿引就是外強中乾，表麵儘在掌握，實際上慌得要死。師姐，你們還沒捅破那層窗戶紙嗎？”
衝憂頓時臉紅了一片，隻是夜色濃重看著不明顯，“什麼啊，阿引是青丘帝姬，我隻是普通修士，交好一場而已，又……怎可高攀。”
殷九弱一下明白了衝憂的顧慮，雖說修仙界實力為尊，不太看重門第出身，但人族與九尾狐族通婚並不常見。
“但如果阿引不介意，師姐你又何必在意門第觀念與旁人的想法？”
衝憂低頭思忖片刻，還是搖搖頭道：
“不說我了，神尊她當初神降於世搶婚，我現在真的很擔心，她又會做出像當年那樣不理智的事情。而且她今天……”
“她今天怎麼了，她不是領兵出戰了嗎？”殷九弱散漫地笑了笑。
摘下一朵梨花，衝憂來回打量著殷九弱，“你啊，神尊今日已經回魔界了，你竟然不知道？”
“並不在意。”
“你不在意她是好事，但她執念越來越深，你不得不防，今天我和風起閒談的話被神尊聽見，我擔心神尊會不理智地又做出什麼事來。”
指不定又會將九弱藏在什麼地方，不準任何探望，以扶清的修為和位格，這不是難事。
不知怎麼地，殷九弱忽然想到扶清同意做小妾那天的神色，孤注一擲狠戾決絕，的確不像會輕易罷休的模樣。
她輕輕歎息一聲，“我真是不明白她和風起怎麼同出一轍，都這麼執著追回過去。當初選擇了，又為什麼要後悔。”
湖光與螢石交相輝映，一陣長久的沉默後，衝憂麵對著遠方，小聲說：
“薄情寡義的人也有沉浸過去的時候，劊子手興許比我們還容易做噩夢。”
“做噩夢啊，”殷九弱垂眸似笑非笑，扶清也會做噩夢嗎？
真諷刺，無所不能萬人敬仰的太初神尊，竟然會害怕自己隨手利用後碾死一隻
螞蟻的往事嗎？
察覺到殷九弱神色有異，衝憂立刻轉換了話題，故作輕鬆地問道：
“我聽阿引說你還有一個娘親，到底是什麼情況？”
殷九弱沒有過多隱瞞，而是語氣平淡地說：
“她是神界的司獄，據說以前被我母親強迫帶來魔界，兩人一直糾纏不清，愛恨情仇不休，然後娘親生下了我，回到神界再也沒出現過。”
“你回來這幾百年，她都沒有說要見見你嗎？”衝憂略微覺得不可思議，不管怎麼樣自己的孩子，見上一麵應該不難吧。
“可能她不愛母親，”殷九弱眉目平靜深邃，“也不愛我，不想見我也是人之常情。何況，她當初或許真的是被強迫的呢。”
可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堂堂神界的司獄大人，怎麼會被魔界的魔尊脅迫還生下孩子，就算娘親的修為不敵母親，難道神界也無人管一管這事情嗎？
這些年，她控製自己甚少去往深處想，但這些都是擺在麵前顯而易見的東西，又怎能不多想。
衝憂心下難受，卻又不知如何疏解，“九弱，你也不想見她嗎？”
“不想吧，應該沒那麼想，未必非要見麵，”殷九弱下意識淡化了心底的情緒。
“那你應該很想見她，”衝憂深吸一口，像是知道殷九弱會問什麼一樣，繼續說道，“以前風起說你是個心事很重的人，或許她做錯了很多事，但這句話應該說對了。”
殷九弱勾著唇似歎似笑，“是啊，除了神尊，最了解我的人就是風起。我想見這個所謂的娘親，她不想見我，我想得再多也沒用。”
失望太多就沒了期望。
衝憂猶豫片刻，點點頭，“你娶了那麼多王妃，沒有一個是你喜歡的嗎？但我看有好幾個對你不一般啊。”
對衝憂八卦的行為表示無語，殷九弱踩上湖裡的石頭，腳尖波動水麵，“師姐，我現在並不想多談兒L女情長，不如多多修煉，重振魔界。”
“可雙.修的功法不是進步最快嗎，對方修為越高，雙.修就有效？在這兒L，修羅王女是除了神尊外修為最高的，你要是接受她了，修煉速度肯定日進千裡。”
“但我不想害了她，至少現在我還無法喜歡她，又怎麼能做這種讓人誤會的事情。”
“那歲歌是怎麼想的？”衝憂好奇地跟在殷九弱後麵，兩人在露出水麵的石頭上走來走去。
“她知道我的……心病，”殷九弱苦笑著選擇了這個詞來形容自己，仰頭望著淒清的高月，“她也有她的心病，我們本就是好朋友，現在這樣也很不錯。”
慢悠悠沿著原路返回，衝憂看見殷九弱將剩下的殘酒一飲而儘，“那你也清楚她的心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