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神獄,謝弱水剛從三十六重天吃了個閉門羹回來。
神獄的大門兩側移栽來了兩棵高大的喬木,神獄的天頂支起墨了色的陰雲,荒涼幽寒,恍惚有絲絲縷縷的顫音奏起。
詭異霧氣的深處傳來“啾啾”的鳥叫,忽紫忽白的霧氣裡,會有一隻全身翠綠的獄鳥,雙眼燃火,展開雙翅,悄無聲息地掠進更黑暗的深處。
謝無霜與一眾獄卒都站在門口等她,見謝弱水神情淡然地走進,謝無霜急匆匆捧著一緞綠底紋繡金羽的料子上前,恭敬道:
“師父,這是司戰仙尊送來的禮物,說是感謝您前段時間替他懲戒了打傷他徒弟的鬼魅,如果有空的話,他還想邀請您晚些時候去他們那兒L參加宴席。”
自從謝弱水在殷九弱和扶清的婚宴上出現,與眾人算是見過禮後,眾位神神魔魔對這位司獄大人的看法便有了不斷的變化。
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司獄大人,原來對那位小殿下也是有幾分感情的,還會遠遠看著小殿下微笑。
性情冰冷詭異的司獄大人,竟然還會主動找太初神尊……吵架,結果被神尊淡淡幾句話堵得麵紅耳赤,隻能悻悻離開。
深居簡出不喜與人打交道的司獄大人,最近頻頻出門,不是去魔界、長禦洲,就是逛一逛三十六重天的外圍。
還有更多的如此種種,導致大家倒也沒那麼畏懼謝弱水了,時不時會向她發來宴請,隻不過一律都會被拒絕。
有人戲稱那位魔界小殿下殷九弱,才是這六道三界最會融化冰塊的人,“天賦異稟”地以一己之力讓神界兩位清心寡欲、高潔無情的女人,春風化凍,從此笑顏動人。
雖然,那兩個女人隻會對小殿下笑。
謝弱水神情懨懨地瞥了一眼謝無霜手上的布料,眼角眉梢都是不耐,“布料你看著用,宴席吾就不去了,你替吾拒了。”
“是,師父,”謝無霜跟在謝弱水身後走了兩步,並沒有馬上離開。
“怎麼,還有事?今日的功課做完了嗎?”謝弱水站在原地語氣漠然。
“師父,我……我,”謝無霜躊躇猶豫片刻,恭敬地低頭,“您已經很久沒指點徒兒L的功課了,我很想念您。”
謝弱水終於輕掀眼皮,好好地打量起自己這個徒弟,黑紅瞳孔裡仍然盛著滿滿的冷光,“你本就體質偏弱無法承受刑獄之力的腐蝕,吾賜了你旁的修煉法門,若有不懂你可來問。”
“可我還是想和師父你待在一起,”謝無霜本以為自己將孺慕和彆樣的情緒藏得很好,可現在她心裡也沒底了,總覺得師父對她話裡有話。
“日後你還有第二次的下凡曆練,切記不可像上次那般肆意妄為,與人結怨,”謝弱水麵露疲倦之色,淡聲道,“若是心不靜有雜念,便去鑄劍七七四十九日靜心。”
謝無霜下意識摸摸腰間的佩劍,這是她成年後謝弱水送給她的成年禮,一直貼身佩戴就算睡覺時也會放在床頭,醒來後必須第一眼看見,
才會心安。
“師父,您……您又要去死海那兒L守著魔尊嗎?”
“嗯,”謝弱水的回答言簡意賅。
然而,平日裡聽話的徒弟並沒有讓開,站在前方臉色變來變去,謝弱水輕歎一口氣,“無霜,有何不妥嗎?”
“師父,”謝無霜下定決心一般,“魔尊她已經死去千年了。”
謝弱水奇怪地看了眼謝無霜一眼,隻回答道:
“吾知道。”
便錯開身子,從旁邊走過。
她窈窕纖細的身形隱沒在黑紅二色的血噬幡下,眾獄卒隻能看見司獄大人肩上束著的一幅白紗在幽冥死海的波瀾裡,幽幽地起伏落下,白得純而脆,有如冰雪般美麗純潔。
“您利用纏情絲將自己的心血喂給已經死去的魔尊,維持她屍身不腐,幾千年了,您到底求個什麼?”謝無霜最後大喊了一聲,她並不是癡心妄想什麼,隻是不忍看著師父繼續沉溺,繼續痛苦下去。
謝弱水在死海半空漂浮,目光幽幽地盯著海麵下麵目模糊朦朧的殷拒霜,良久才不緊不慢地回答:
“求個樂趣。”
謝無霜如鯁在喉般說不出話來,求個樂趣?
有什麼樂趣?
將背叛之人吊在絞刑架上的樂趣嗎,可是謝弱水這千年來將人囚在死海海底,無自由不見天日。
還是與所愛之人長相廝守的樂趣,可殷拒霜已經死去千年了,死得安詳死得靜默,死得不能再死了。
到底能有什麼樂趣?
當年,謝弱水因為背叛和欺騙打了殷拒霜重重的一掌,這兩人再相見時便是一死一生。
這魔尊到底是怎樣去世的,一直是個謎。隻知道魔尊剛下葬半天,就被謝弱水從魔界帶走,從此魔界墓碑下隻是一座空墳。
神獄裡靜默如死水,謝弱水一揮袖揚起一陣颶風,將死海水麵分開到殷拒霜身邊,她即刻降下將困住殷拒霜的烏金鐵扣打開,身體生出幾道鐵鎖把人拉起。
“師父,您這是?”謝無霜驚訝地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您要把魔尊帶去哪兒L?”
她眼睜睜看著謝弱水如一陣風似的,將殷拒霜帶往臥房。
這是幾千年來裡的第二次,第一次是謝弱水剛把殷拒霜帶來神獄的時候,她們在臥房裡待了七天七夜,然後謝弱水便將魔尊長困於死海下。
神獄外圍,謝無霜的臉色沉了下去在原地獨自站了很久,眾位獄卒都沒敢上前說話。
又過了很久,她才按照謝弱水的話,跑到鑄劍室去選了金屬與神物,準備依靠鑄劍靜心。
謝弱水的臥室是取自昆侖神竹與寒冰打造的竹樓,光線陰暗,這裡沒有任何一扇窗,僅有巨大的黑色門洞,對著前麵一處詭霧彌漫的池水。
其實,她的房間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任何聲音,更沒有傳出過任何燈光,如同它的顏色,是黑色的死寂。
隻不過今日謝弱水突然來了興致,信手點燃角落裡
的油燈,看著燭火發出微弱搖曳的光芒。
踩在這樣的光線裡,她一步步走向床榻上似死若生的殷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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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弱水輕輕坐在床沿,看向栩栩如生的殷拒霜,指腹慢慢地觸上她仍然柔順光澤的長發,再替她整理著衣襟袖口,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自己許久不見的親密戀人。
“我們已經有幾千年沒說過話了吧。”
“你死了真好,一了百了。”
“不然或許我控製不了自己,還會想再殺你一千次。”
謝弱水又哭又笑了一陣,忽然攥緊了床上那人的手,閉上雙眼輕輕說道:
“九弱她現在很好,有很好的人在照顧她。她也沒有辜負你對她的期望,成長為一個能擔起魔尊責任的人。”
“九弱和太初神尊成親的宴席,在魔界和神界都擺了一百天,幾乎所有人都去過了。”
“她們兩個在人間也有共同的祠堂,還被凡人當作了求子的聖地。吾和太初打過好幾次,她的確不錯,不愧是當世的至高神,修為深不可測。”
“太初和九弱之前也過得很苦,好在苦儘甘來。我也不是個合格的娘親,讓九弱吃了很多苦。”
“不過九弱也有了好多朋友,修羅王女、傾泠仙君、青丘狐族的,還有一個師姐。吾還聽說那位修羅王女為情所傷,要斷情絕愛改修無情道。”
謝弱水暫時沉默下來,將遠處櫃子上的一壺酒拿了過來,又取出兩個小巧的酒杯。
“這是九弱和太初成親時的喜酒,我留了一壇。”
她勾著唇將兩個杯子都斟滿酒,然後將其中一杯一飲而儘。
謝弱水開始不由自主地笑,卻不是那種歡喜的笑。
她的歡喜淡得像是她杯裡的酒,又如神獄裡那片寂靜死海裡氤氳的水汽。
“殷拒霜,你現在看不到了,你都看不到了,真好,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吾一人獨享。”
此刻,謝弱水妖豔嫵媚的麵容,顯出如少女一般委婉含蓄的神情,那眼神卻有些陰惻惻的,帶著一絲淡淡的幸災樂禍的惡意。
她看向另一杯酒,眼底的惡意加深,“她們的喜酒你也喝不到了,你說這是不是你的報應?”
將酒壺直接拿過來,謝弱水直接對壺飲下,透明的酒液順著她慘白細膩的肌膚漸漸往下。
她含著一口酒,突然覆上殷拒霜的唇,低聲笑問:
“喂酒給你,你還嘗得出味道嗎?”
“殷拒霜,這麼久了,幾千年,你不想我嗎?”
“當初在長禦洲吾就不該接你遞來的酒,吾應該聽師父的話在不見你的。”
“可惜可惜,吾就是中魔一樣喜歡你,現在想來實在可笑。”
謝弱水慘白的指.尖勾著血色的纏情絲,黑氣縈繞邪氣與戾意濃烈刺目,她那雙黑紅的瞳孔似深情似仇恨地看著床榻上,緊閉雙眼依舊能看出其明媚貴氣、清正雅致的人。
幾個目光的往返來去,謝弱水眨著水潤的眼睛,
透出近乎挑逗的媚意。
可那床上的人隻是閉著眼不言不語,紅潤光澤的唇瓣微微上勾著,一如她生前那般溫和高雅,令人感到如沐春風。
某一瞬,謝弱水覺得殷拒霜死後都笑得很純,一瞬又覺得她的笑隻是臉上的一張麵具。
正如這個人對自己的欺騙一樣,可笑的是她能確定殷拒霜是愛她的。
愛著一個人,還能欺騙一個人,這需要多大的信念?
如今那天道已經重新建立,罪魁禍首伏誅,要恨的東西又少了一個,活在這世上又沒勁許多。
“殷拒霜,你怎麼不睜開眼睛看看吾?你不是說最喜歡看吾彈奏七弦琴的嗎?”謝弱水遊離的目光落在牆上掛著的琴。
那張琴的琴弦儘斷,古舊的木頭上有著燒焦的痕跡,甚至還有幾絲蛛網纏繞期間。
“是了,吾也不想讓你醒來,”她俯下.身貼近殷拒霜貴氣天然的麵孔,聲線幽幽,“你若活著,吾或許真的忍不住想要殺你,你還是死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