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芽威士忌(九) 麥芽與蘇格蘭的場合……(1 / 2)

雨宮清硯一直都知道這個世界的本質是一部黑白漫畫。

如果一定要說為什麼知道,那他也說不清,看破一個世界的本質的過程是難以用言語來描繪的,不過至少黑白是一定的,畢竟他看這個世界時永遠隻有黑白二色。

他並不屬於這個黑白的世界。

皮膚的顏色是由皮膚中的色素決定的,舉起雙手時,他能看到自己的膚色,也能看到隱藏在膚色之下的青藍色的血管,割開手腕時,鮮紅的血液會理所當然地映入眼簾。

但是麵對鏡子時,鏡子裡永遠隻會出現一個黑白的剪影,即使從手腕湧出的血液已經順著手指淋淋漓漓地灑在地上,鏡子裡也永遠隻有深淺不一的黑白。

人造,命定,虛假,空洞,千篇一律,沒有靈魂——一個極致虛假的世界。

他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回憶過去的事情了,但是躺在雪地裡的那十幾分鐘裡,他忽然就想起了很多。

比如,那道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再比如,他那將將完成一半的一千個任務。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總之等到反應過來時就已經來了。

係統裡的任務每天都會發給他,0001號任務是加入組織,待著也是待著,他也就照做了,等到再反應過來,竟然就已經連續做了九十九個任務了。

他仍舊能清晰地記得那一天,六月二十號,他的第一百個任務——拒絕代號。

隨口說出拒絕的話的那一刻,那道隻有他自己能聽到的機械性的聲音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向他播報了全新的規則。

【簽到係統222號竭誠為您服務。】

【連續完成一千個任務,就可以獲得離開這個世界的機會。】

【預祝您成功,親愛的雨宮先生。】

0100號任務的獎勵是一副眼鏡,他的視力並沒有問題,但玩笑般地戴上那副眼鏡的那一刻,他承認自己怔住了。

透過薄薄的鏡片,目光所及之處終於久違地浮現出除黑白以外的色彩。

抬頭,藍白相間的天花板;低頭,排列整齊的棕色地板;向周圍望去,窗台上擺了一株大概活不了多久了的紫羅蘭,但是已經褪色的花瓣還是讓他久違地感受到驚豔。

因為他拒絕代號而惱羞成怒的某個組織高層在一旁無休止地製造噪音,所以他平靜地對著那人開了一槍,子彈擦過顎骨,鮮紅的血液順著臉頰流淌下來,嘈雜的聲音也一度靜止。

他心情極好地踩著滿地鴉雀無聲離開。

——心情極好,因為那抹來自他人身上的鮮紅。

他一直想跳出這個世界,這種想法始終在他的腦海中回旋,但在重新看清色彩的那個瞬間,這種想法的強烈程度刹那間達到了巔峰。

於是他開始全神貫注地完成任務,不顧一切地去完成任務。

0101號任務是取得代號,顎骨貼著紗布的高層操著高高在上的腔調又大放厥詞,三兩句話便判定最遲明天他就會下地獄。

他的任務還沒完成,他還沒有跳出這個世界,他當然不能死,所以他平靜地對著那個家夥開了第二槍。

這一次,槍口沒有偏轉。

組織裡的高層有很多,能幫他暗箱操作的高層也不是沒有,比如一個代號朗姆的家夥。

過程不值一提,總之他順利完成了0101號任務。

六月二十一號,他成了麥芽威士忌。

神經病的頭銜是什麼時候被安在頭上的具體也記不清了,可能是完成第十九個任務時就開始傳出來的,可能是去做第四十四個任務時才第一次被冠以這樣的稱號,也可能是第一百零一個任務時才完完全全地被定義。

不過那都不重要。

這個世界隻是一部黑白漫畫,一切都是虛假的,自然也無需在意彆人的目光與想法,或者說,其實他本身就是一個極度自我的人,而這個世界的本質又將他的這一特質無限放大——歸根結底,這個世界裡的人真的算得上是“人”嗎?

他做不到把那些人當成“人”,那些人把他當成神經病,也算是禮尚往來。

係統每天發布的任務千奇百怪,看不出什麼規律,左腳邁出房門、倒掉一杯咖啡、哼唱一首兒歌、看一場日落……一切皆有可能。

他曾經連續半個月光顧理發店,因為那半個月裡的任務都是把頭發剪短,為了以防萬一,他每次都叮囑理發師控製長度,以免到後麵沒有頭發可以剪了。

直到將一頭長發分批次剪到下巴左右的長度,任務才終於迎來新意。

每一次的任務的完成都伴隨獎勵的發放,他有時候覺得那些雞肋的獎勵沒有也罷,但是獎勵的發放甚至比任務的發布還要準時。

很多任務獎勵都像是隨便丟給他的閒置物品:一顆糖、一塊石頭、一枚硬幣、一顆子彈、一包紙巾……細小零碎的東西還好,某次任務的獎勵是一塊巨石,因為體型過於龐大沒辦法直接搬出門外,他分了幾天將其敲碎成大小不一的石塊,才終於把那東西完全清出家門。

生活完全圍繞著簽到進行,他卻並未因此覺得疲憊,數字的跳動代表著色彩的回歸,隻有自己才能聽的聲音的響起代表著距離找回屬於他的真實愈發靠近。

他偶爾會覺得自己是在坐一列不知終點站的蒸汽火車,在搖搖晃晃中通往彼岸,沒有什麼能阻止他,也沒有什麼能讓他駐足觀看,哪怕隻是短暫的停留也會讓他覺得耽誤了時間。

沒有什麼比終點更具吸引力,沿途的風景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他前段時間去了一趟北海道——當然,是為了任務。

他登頂最高的山峰,遠遠眺望那些起伏的山巒和氤氳的雲霧時,並不想感歎自然界的瑰麗,隻讚歎漫畫家精湛的畫技。

“這幅畫畫的真好。”他這樣說。

“是啊,畫出來的話一定很美,不過攝像頭同樣可以留住這道景色,你想拍個照片嗎?”同樣在峰頂停留的陌生攝影家這樣問。

雨宮清硯還記得自己是如何回答那個人的,他指著遠方說:“這不是已經畫出來了嗎?”

攝影家臉上的疑惑和異樣的眼神仿佛還曆曆在目,他經常會收到那種目光,所以對此習以為常,也從不放在心上。

望著相機的鏡頭,他想,攝像頭裡的這個世界算什麼?畫中畫嗎?這個世界的一切本身就已經存在於漫畫家的攝像頭下了,攝像頭中的攝像頭又該如何定義?

攝影家離開後,他又想起自己戴著的那副眼鏡。

他從很久以前起就討厭眼鏡墨鏡一類的東西,或者說是討厭一切會讓光線發生折射的事物,他對不得不隔著一層鏡片去看世界感到厭煩——因為一旦戴著眼鏡,那出現在他的視網膜上的就是經過折射的世界,並非真實的世界。

還好這個世界本身就是極致虛假的,也不必糾結於在極致的基礎上再增添幾分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