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起初隻是闖進他的安全屋,後來則更像是闖進了他的生活。
他警惕著,也順從著,他不知道麥芽威士忌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但是他知道自己想從麥芽威士忌身上獲得什麼。
這是一場無人提及的公平的交易,這樣就已經很好。
“麥芽。”諸伏景光主動開口。
他已經很久沒用這個名字稱呼過麥芽威士忌了。
不是出於什麼固執,而是對上那雙眼睛的時候,那個從前用慣了的稱呼就會莫名卡在嗓子裡,於是自然而然地這個名字就被擱置了下來。
“要吃宵夜嗎?”
他問。
他剛剛回到安全屋時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處理完傷口,現在則是臨近十點鐘。
他先前有問過那人吃沒吃晚飯,當時並沒得到回答,不過現在倒是可以確定,麥芽威士忌一定沒吃宵夜。
那個人做事總是很專注,這種專注有時候會忽略周遭的一切,於是讓人覺得他是個任性又不講理的家夥。
他過去也的確這樣想,直至今天也仍舊會生出這種想法,但他也會對那種仿佛能摒除一切的專注心生欣賞。
他看著麥芽威士忌把用過的棉簽紗布一類東西扔進垃圾桶,又把醫藥箱歸置好,完成這一切後,那人才終於舍得抬起頭,把注意力分到他身上。
“你餓了嗎?要吃宵夜嗎?”他耐心地重新問了一遍。
過去將一個問題或者一句話重複兩遍以上往往是為了轉移那個人的注意力,現在卻逐漸演變成了一種習慣。
麥芽威士忌沒變,是他的想法變了——諸伏景光再次這樣想。
“坐。”那人說著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諸伏景光沒什麼心理壓力地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你餓了嗎?”那人問。
麥芽聽到他的問題了,這個認知竟然讓他的心情生出了幾分輕快,諸伏景光笑著說:“要吃點宵夜嗎?”
“哦。”麥芽威士忌說:“可以,你想吃什麼?”
諸伏景光正對上那雙綠眸,“……嗯?”
“蘇格蘭。”那人說著,竟然歎了口氣。
他印象裡的麥芽威士忌總是自我的、隨心所欲的,還從來沒有哪次是像這樣,看起來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無奈。
不久前望著窗外的月亮時生出的那種重影感漸漸重新彌漫起來,他看著那張臉,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忽然開始覺得那抹綠色也從瞳孔中心開始泛出光暈。
“怎麼了?”他問。
“你真該照照鏡子看看自己……”
那雙模糊的綠眸湊近,他的額頭撞上了什麼東西,並不重,但是帶來了一絲涼意。
他慢半拍地想到,撞過來的是麥芽威士忌的額頭。
人是恒溫動物,體溫的差距不該如此明顯,他下意識地懷疑起是不是室內溫度太低,或者是不是麥芽威士忌穿的太少,所以體溫才會如此低。
但是這不應該,這個時節,應該還不到這種程度。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聲源很近,但是聽起來卻隱隱約約不甚清晰。
近在咫尺,卻又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那個人的確是這樣,有時候即使就在麵前,也覺得相隔很遠;有時候即使正在平視,也覺得那道目光來自上方。
他並不適應那種像是被當作藝術品欣賞的目光,但是忘了從哪天開始,那個人經常這樣看他。
他並不討厭那個人的注視,隻是遲遲無法適應,那不是他所期待的目光。
但是麥芽威士忌就是麥芽威士忌,那個人不會因為外界的乾擾而發生改變,他欣賞這種始終如一的品質,某些瞬間也會感到頭疼。
——那個人簡直就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裡。
“你病了,蘇格蘭。”熟悉的聲音和語句再次響起,這次終於能夠聽清。
“這樣啊……”諸伏景光自言自語道:“怪不得……”
怪不得,他想,原來是因為病了。
怪不得那個人會看起來如此之近卻又如此遙遠。
“我還以為是你病了,或者是穿得不夠多,所以體溫才會這麼低……”
蘇格蘭威士忌是笑著說出這段話的,雨宮清硯打賭那家夥一定不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是什麼模樣,警惕的、謹慎的、無時無刻不充滿防備的蘇格蘭威士忌,仿佛在逐漸攀升的溫度裡融化了一直以來無懈可擊的盔甲。
雨宮清硯沒有眨眼,來自額頭處的溫度仿佛還在節節攀升,甚至顯得有些灼熱。
“那就好。”那個人仍舊笑著,藍色的眸子裡盛滿幾乎快要溢出來的溫潤,輕聲說:“原來病的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