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宮清硯的好整以暇讓他看起來更像是在強裝鎮定,他隔著一層薄薄的鏡片去看那雙眸子,卻好像看到的仍舊是昨夜那條黑色的領帶。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生出這種荒謬的想法——比起透明的鏡片,那條不透明的領帶似乎更能讓他看清楚那雙眸子。
諸伏景光從梯子上下來,轉身看著麵前的人,莫名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幾秒鐘後,他後知後覺地想起,其實自己本就跟麵前的這個人沒有什麼能隨意提起的話題。
他們沒有共同的興趣愛好,沒有相似的人生經曆,沒有殊途同歸的理想信念,他們曾對立,曾疏遠,曾隔著深淵溝壑,曾無法理解彼此,而這些“曾經”直至今日仍然沒有成為過去式。
他們之間似乎天然就隔著一段距離,像兩塊相同的磁極一樣永遠存在不可消解的阻尼,一方消磁是他們真正接觸的唯一辦法,但是他們都不願改變,同時又不願看到對方徹底逆轉。
——無解。
諸伏景光想,這本就是一道無解的題。
或許就像他們頭頂那盞沒修好的燈一樣,除了把壞掉了的燈泡換掉甚至是將可能存在問題的電路改寫以外,再沒有其他解決方案。
他試圖以一個更理性的角度去看待問題,不久後又恍然意識到自己明明已經做到了極致的理性,如果再更換思路,那就隻剩下去嘗試從感性出發。
但以
他的身份和立場,從感性出發是大忌。
於是諸伏景光的腦海中再次隻餘下那個簡單的字眼——無解。
他沉默地推著站在門口的那人走進玄關,又徑直穿過客廳進入廚房,把那人按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他今天起床太早,或者說他其實根本沒睡,那兩份早餐已經有些微涼了。
他熟練地把早餐放進微波爐裡加熱,又目不斜視地向外走去,“我去把梯子拿……”
“那盞燈,無論修沒修好。”
諸伏景光腳步一頓,他回過頭,坐在餐桌前的人正側目看過來,如果不是略寬鬆的領口暴露了一些痕跡,那副畫麵看起來與任何一個等待早餐的普通的清晨模樣沒有任何區彆。
那個人拄著下巴,漫不經心地開口:“也得你發出過聲音後才能知道。”
諸伏景光站在原地愣了幾秒,沒說話,在他出神的時間裡,原本坐在餐桌旁的人已經從微波爐裡拿出了兩人份的早餐。
剛剛有關燈的話題似乎隻是一個小插曲,雨宮清硯並未轉頭,一遍把早餐放在餐桌上一邊口吻平淡道:“去把梯子拿回來,然後洗手吃飯。”
諸伏景光慢半拍地回過神,但是身體已經更先一步做出了反應,他大步走向玄關,把門外的那把折疊梯收好。
關上門的前一刻,他抬頭看著那盞仍舊熄滅的燈,眨了眨眼。
諸伏景光回頭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鬼使神差地將未關嚴的門重新推開,試探性地合掌拍了一下。
樓道裡仍舊昏暗,他忍不住笑起來,有些無奈於自己對那盞燈的在意,但又似乎隱藏了什麼彆的說不清的遺憾。
他沉默地退回門內,再次準備關上房門。
——一隻從另一側伸出的手不輕不重地抵住了門板。
諸伏景光順著那隻手看過去,隻看到了一塊淺灰色的發尾。
等他反應過來轉頭看向門外時,那個有著一頭淺灰色長發的人已經站在那盞燈下,用力地拍了下掌。
他不確定究竟是清脆的擊掌聲先消散於寂靜中還是並不算明亮的燈光先覆蓋了昏暗,但是他在那一刻清晰地看到了一雙含著笑意的深綠色的眸子。
他恍然抬起頭,燈光並不刺眼,甚至顯得過於柔和。
那盞燈不夠靈敏,不夠明亮,或許明天還是會被拆除更換,但是此刻它亮了。
諸伏景光想,但是它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