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道:“褪色啊……”
他還沒弄清楚那抹藍色究竟從何而來,竟然就已經有了褪色的征兆了。
*
他們誰都沒對十字路口的短暫分開說什麼額外的話,維持著路途上半程的沉默一路走進家門。
雨宮清硯覺得太過清靜,乾脆打開了電視。
那個人則是拿出了早上取回的那個快遞箱,用剪刀將上麵的膠帶拆開。
雨宮清硯並不關注那個箱子,他已經見過了小時候的諸伏景光,於是對從一些零碎的物品中去窺探那個人的過去已經無法吸引他。
出乎意料,當茶幾逐漸被一些帶著時間痕跡的物品鋪滿時,還在從箱子裡翻看舊物的那個人主動挑起了話題。
“五年前,你總是問我真的喜歡藍色嗎。”頓了頓,諸伏景光又說:“還有,你還會經常問我為什麼總是穿那件藍色的外套、為什麼喜歡雪。”
那個人手中似乎拿著什麼,因為箱子的遮擋,雨宮清硯沒能看清。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究竟是什麼勾起了那個人的傾訴欲。
——那是一張照片。
雨宮清硯隨手接過遞到手邊的那張照片,看清上麵的畫麵時刹那間愣住。
——那是一張兩個雪人的照片。
兩個雪人,一個眼睛是熟悉的藍色紐扣,他曾經親眼看過;至於另一個則是用綠色紐扣充當了眼睛,頭上、身體上分彆蓋著兩個藍色的塑料袋,似乎是在充當衣服。
雨宮清硯捏著那張照片,久久沒有回神。
補簽任務的第三天,他並沒有去看第二個雪人究竟長什麼樣子,他猜測另一個雪人或許是波本威士忌,卻沒想到原來是自己。
“你之前問我為什麼要穿藍色的外套,其實我也沒那麼喜歡藍色,隻不過是小時候遇到過一個穿著藍色外套的人總是對我強調他是壞人離他遠一點,潛意識裡就把壞人和藍色外套聯係到一起了。”
說著,諸伏景光不好意思地笑笑,繼續說道:
“所以剛潛入組織的時候為了更好地讓自己代入角色,乾脆就買了幾件一樣的藍色外套。”
過了許久,雨宮清硯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將目光從哪找照片上挪到還在擺在茶幾上的那個快遞箱中翻找整理物品的人身上,問道:
“那個人長什麼樣子?”
諸伏景光的神色中染上了幾分夾雜著沉重的落寞,解釋道:
“小時候我家裡出現了一些變故,對我的刺激太大,我忘了很多東西……我隻記得那是個總是穿著藍色外套的人,戴著帽兜看不清臉,他的瞳孔大概是綠色的?記不太清了,我猜是綠色,畢竟那個雪人的眼睛我用了綠色的紐扣。”
諸伏景光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他看著坐在沙發上的那個人,腦海中閃過對方穿著他的藍色外套的模樣的瞬間,他被自己心中生出的荒謬的想
法嚇了一跳。
他搖了搖頭,匆匆將那些想法驅逐出腦海?_[(,那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怎麼可能有人二十多年來一點沒變,更何況雨宮清硯的年齡明明與他相仿,二十年前的雨宮清硯也還是個孩子。
雖然這樣告訴自己,但他還是忍不住開始回憶起那抹朦朧的藍色,但記憶就像是蒙上了一層霜雪,無論如何都看不清晰。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其實他原本就從未看清過那張臉,那個人每次出現時都戴著帽兜,能判斷出虹膜的顏色都已經很勉強。
諸伏景光將從快遞箱裡拿出的東西整理好放回箱子裡,其實本就未必現在就要把那些東西拿出來一一陳列,但是在茶幾上整理,就有了順理成章地跟那個人待在一起的理由。
他需要跟那個人保持距離,但無論思維再怎麼理性、邏輯再怎麼清晰,也還是忍不住會為自己尋找跟那個人縮近距離的理由。
但是他不能放任自己第二次。
雨宮清硯為什麼會突然聯係他仍未可知,但是雨宮清硯的再次離開是確定的。
他明白自己的刻意回避會讓那個人產生疑惑甚至是不快,但他用了三年才將有關那個人的習慣一一收斂,不能因為隨時都有可能迎來結束的幾日重逢推翻過去三年的努力和克製,更不能再用另一個新的三年去磨平正試圖重新萌發的習慣。
能再和那個人見一麵,其實就已經足夠了。
——他們兩個都不該在對方身上奢求更多。
直至那張照片被取走重新放進箱子裡,雨宮清硯才將將回過神。
原來是這樣……
這個世界的確是一本漫畫,但或許在二十多年前諸伏景光就已經不屬於漫畫家了。
二十年前,他對諸伏景光說不要等待任何東西,但又好像從那一刻起諸伏景光就已經開始了等待,直至一切形成閉環。
他穿著那件藍色外套與童年時的諸伏景光發生交集,即使記憶並不清晰,諸伏景光仍舊記得那抹藍色。
那時候他強調自己是壞人隻不過是想讓那個孩子同自己保持距離,但是二十年後,那個在雪地裡堆雪人的孩子成為了潛伏進某個犯罪組織的臥底。
失去了一部分記憶的諸伏景光在潛意識裡把“藍色外套”和“壞人”兩個關鍵詞掛鉤,於是為了沉浸式扮演一個壞人,他自己也穿上了相似的藍色外套。
不是漫畫家為諸伏景光選擇了那件藍色外套,而是諸伏景光自己選擇了那件藍色外套,那抹藍色來自補簽任務中的他,他不屬於這個黑白世界,於是諸伏景光擁有了超脫於這個世界之外的顏色。
這是獨屬於他的諸伏景光,所以即使是簽到係統222號都無法看到這個諸伏景光身上的顏色,那是來自他、也隻有他能看到的顏色。
所以諸伏景光才會是有顏色的,雨宮清硯的腦海中再次浮現這句話。
“原來是這樣。”
雨宮清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過了幾秒,自顧自地笑起來。
過去他最為詬病的、一次次用來提醒自己那個人是漫畫角色的藍色外套,那些或引導或質疑的高高在上的話語在此刻一並化為了一枚子彈,一陣風掠過,恍然間正中他的眉心。
時間不是謎底,但是時間裡藏著謎底。
重逢的那條路,他以為自己走了三天,諸伏景光以為自己走了三年,在那張照片重見天日之前,沒人知道其實有一個孩子在雪地裡等待了二十年,直至一切終於形成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