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夫人不欲多談京中之事,之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左右不過是三皇子為了給太子祈福,到五台山暫住些時日罷了。”
前世沈硯和太子勢同水火,皇後又一心偏袒嫡長子。
宋令枝眼眸低垂,想來五台山祈福,也是皇後的旨意。隻是不知沈硯是如何逃過皇後的眼睛,竟隨父親一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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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氏帶著養子投奔宋家,老夫人自然一心一意,令人收拾了院子,又撥了十來個灑掃丫鬟,及四個貼身伺候的。
賀氏喜之不儘,隻道老夫人心善。
宋老夫人彎唇:“不過是略儘綿薄之力罷了,且賀鳴這孩子我喜歡得緊,如今春闈在即,莫讓旁的事亂了他的心性才是。”
賀氏連聲道是,二人又閒話一番,賀氏方告辭而去。
宋令枝款步提裙踏進閒雲閣,恰好看見賀氏遙遙離開。
宋令枝好奇,挨著宋老夫人坐下:“姑母怎麼不多坐會?”
宋老夫人眉眼彎彎:“你賀哥哥近來嗓子不太好,你姑母急著回去,給他熬枇杷膏。”
語畢,又細細打量宋令枝好幾眼。
點染曲眉,齒如含貝。
一身煙霞色夾金線繡百子榴花緞袍曳地,素腰纖纖,瑰姿豔逸。
宋老夫人抬手端正宋令枝鬢間的銀鳳鏤花長簪,輕聲叮囑:“今日上學,可不許惹得夫子生氣。這夫子你賀哥哥也見過,說學問極好,且又是師承內閣侍讀學士,定不會比你先前那夫子差。”
因先前薑氏那事,宋老夫人挑夫子慎之又慎,怕低了被薑氏看輕。
宋老夫人苦口婆心:“我可是在你母親那誇下海口,你若是又將夫子氣跑,祖母可是不依的。”
宋令枝喊冤:“我哪有那般頑劣?”又疑惑,“祖母,那夫子究竟是何人,怎的都不曾聽過……”
話音未了,忽見柳媽媽捧著宋令枝的鶴氅進屋,親自替宋令枝披上。
“姑娘快些走罷,再不走就遲了。”
難得放晴,柳媽媽一路送宋令枝去書院。
宋家家財萬貫,堆金積玉。府中設了書院,隻供宋令枝念書。
庭院深深,簷前竹影婆娑,相映成趣。
宋令枝側身朝柳媽媽一笑:“柳媽
媽回去罷,這兒有秋雁和白芷就成。”
柳媽媽福身:“這是老夫人親口吩咐的。”
柳媽媽湊近宋令枝,輕聲低語,“老夫人為這夫子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姑娘切莫辜負了老夫人的心意。前兒因夫人私自辭了姑娘的夫子,老夫人連著兩日都不曾睡好覺。”
宋令枝點頭:“我曉得的。”
柳媽媽麵露讚許:“那老奴就在這等著姑娘,姑娘隻管安心念書便是。”
這是怕她中途偷溜。
宋令枝哭笑不得,扶著白芷的手轉過影壁。
緙絲屏風後,一人端坐在黃花梨太師椅上,眉眼清冷,窗外竹影搖曳,徐徐影子落入屋中。
聞得腳步聲響,書案後的男子眼眸輕抬,那雙如墨眸子猝不及防映在宋令枝眼中。青玉扳指握在掌中,輕輕轉動。
沈硯一身象牙白緞繡海水紋長袍,光影淌在衣袂之上,廣袖翩纖,通身透著生人勿近的冷漠。
宋令枝愕然萬分,下意識轉身就走。
怎麼會是沈硯?
祖母替她尋來的新夫子,居然是沈硯?
心口股動不止,尚未轉身離開,白芷已湊至宋令枝耳邊,麵色為難:“姑娘,柳媽媽還在書院前守著呢,你若是此刻離開,老夫人定會擔心的。”
宋令枝皺眉:“可是……”
目光自沈硯臉上掠過,宋令枝咬唇。
她著實不想同沈硯待在一處。
白芷好言相勸:“再怎麼著,今日是第一回,姑娘再怎樣,也要給老夫人麵子的。”
僵持之際,忽聽書案後傳來淡淡的一聲:“宋姑娘是想站著背完《論語》?”
那聲音極淡極淺,如秋日平湖。
宋令枝拂袖,左右也不是第一回氣走夫子。她自己提出另找夫子,宋老夫人定是不從。
然若是沈硯自己提出,那便另當彆論。
宋令枝深吸口氣:“嚴……”
沈硯眼眸輕抬。
那雙黑眸望不見半點光亮,無端的,宋令枝不寒而栗,卻聽沈硯一聲輕哂落下。
“宋家的家教,便是這般?”
入了書院,沈硯自然不再是嚴公子,依理,宋令枝該喚他一聲先生才是。
她咬牙,半晌,方從唇齒間溢出二字:“先、先生。”
雲影橫窗,青鬆撫簷。
宋令枝當初也是連著氣走三位夫子的學生,此番惹怒沈硯,自然不在話下。
坐在金漆木雕花椅上,宋令枝一會嫌棄銀火壺的金絲炭燒得少了,一會嫌棄香爐的百合宮香熏得自己眼睛疼。
以沈硯的性子,宋令枝還以為對方定當不耐煩,會早早甩袖離開。
不曾想沈硯隻漫不經心瞥她一眼,握著書卷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白淨。
他淡聲,輕轉動指間的青玉扳指:“……好了嗎?”
宋令枝硬著頭皮:“好……不,還沒。”
手中的大紅袍剛沏,宋令枝尋了個由頭,隻說成色不好,又令白芷煽風爐煮茶,重沏了一壺端上。
白芷雙手端著漆木茶盤,小心翼翼福身,她悄聲:“姑娘,這水剛燒開的,姑娘小心著些,莫燙著了。”
宋令枝點頭,聲音未從喉嚨發出,忽的戛然而止。
驟然一聲驚呼在自己耳邊落下,白芷腳下不知踩到了何物,竟直直朝前摔去。
手中的漆木茶盤應聲而倒。
驚呼聲落下,那滾燙的茶水也直衝宋令枝而去。
本能抬袖閉眸掩麵,一整壺滾燙的熱茶,全都澆在宋令枝手上。
滿室驚呼。
獨沈硯麵不改色坐在書案後,右手上的青玉扳指早不見蹤影。
他眼中淡漠。
不會武功,又如此蠢笨,也不知是哪點入了中宮那位的眼,竟也能做皇後的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