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枝沉下臉,隻當是府中有人為難,故意昧下賀鳴的份例。
白芷皺眉:“賀公子是客人,想來管事不該如此膽大妄為。”
宋令枝前世在這吃過虧,搖頭輕歎:“府中人多,若真要折磨人,多的是那種見不得人的法子,你且去細細問來,記得莫驚動賀公子才是。”
白芷福身道“是”。
書坊臨街,遙遙雪珠子落下,宋令枝捧著手爐,秋香色羽毛緞鬥篷金碧灼目,雲堆翠髻。
書坊的掌櫃喜笑顏開,知今日店裡來了大主顧,忙忙迎上來,親自為宋令枝斟了上等的名茶。
又命夥計奉上書坊上好的硯台。
“姑娘瞧瞧,這可是好東西。小的敢打包票,便是京城,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了。”
硯台四四方方,下襯流水潺潺,其上所刻泉石嶙峋,又有遊魚在水中嬉戲,石上還站著兩稚童,梳著總角。
掌櫃侃侃而談,又拿來一漆木錦匣,匣內紅綢所裹,是一支斑竹管玉筍筆,帽口嵌了象牙。
宋令枝淡淡瞥一眼:“這是狼毫?”
掌櫃滿臉堆笑,忙應“是”。
宋令枝未語,白芷已上前半步:“都包起來罷。”
語畢,又悄聲問掌櫃,“適才來你家的
書生,可是掌櫃的熟人?”
掌櫃笑道:“也不算熟人,隻是那書生字寫著一手好字,他近來又拮據,故而在我這抄書換錢罷了。”
算算時日,賀鳴來宋家不久,便在這書坊抄書了。
宋令枝和白芷相視一眼,又皆移開目光,自去看彆的了。
宋令枝出手闊綽,彆的不提,單是跟著的侍女,身上穿的比尋常人家的姑娘小姐還要體麵,光是鬢間的海棠點翠玉簪,便可買下半間鋪子。
掌櫃眼尖,知宋令枝不可能無緣無故問起賀鳴,遂絮絮叨叨,將賀鳴在他這所抄的詩文都拿了出來。
“賀公子還有畫在我這,姑娘可要瞧瞧。”話說一半,掌櫃又一拍腦門,“瞧我這腦子,書坊這月剛進了新貨,姑娘瞧瞧這顏料。”
尋常顏料,不過桃紅蔥綠柳黃胭脂。而掌櫃雙手捧著的描金洋漆錦匣,卻足有上百種顏色,足以令人眼花繚亂,目不轉睛。更妙的是那顏料並不似尋常那般死氣沉沉,落在紙上如浮光掠影,似映出紅霞。
“果真好看。”
宋令枝眼前一亮,先前她還想著為祖母畫祝壽圖,若是有了此等顏料,定如錦上添花,如虎添翼。
這顏料雖好看,然價值不菲,文人雅士見了,都望而卻步。
今見宋令枝有意,掌櫃恨不得當場生出三寸不爛之舌,又捧來雪浪紙,親與宋令枝一試。
……
酒樓雅間內,楹花窗半支,嶽栩垂手:“主子,這是郭府剛送來的三萬兩黃金。”
宋瀚遠自以為找了故友幫忙,卻不知那故友是照著沈硯的吩咐做事。郭家收到宋瀚遠的謝禮,一刻也不敢多留,忙忙打發人送來。
沈硯臉上淡淡,隻眼底多了幾分譏誚。忽而瞧見對麵書坊的宋令枝,沈硯緩緩抬眸。
畫案前,宋令枝素手輕懸空中,筆墨揮落。下筆之處,無半點猶豫踟躕。
宋令枝前世拜京中趙旭先生為師,運筆用色皆像極了趙旭,就比如這……
驀地,後背寒意漸起。
宋令枝轉首,猝不及防撞上一雙漆黑眸子,沈硯麵上淡淡,似漫不經心掠過她手下畫作。
心口不安湧動,宋令枝鬆開筆,尚未出聲,忽見沈硯信步朝她走來,腳步輕緩。
“畫得不錯。”沈硯聲音輕輕,輕薄眼皮低垂,“你這畫……是何人所教?”
聲音似古鐘磬石,不疾不徐。
“隨便畫罷了,哪有什麼名師。”宋令枝胡謅,“若說老師,許是那年來我家的一位瞎眼先生,隻他來無影去無蹤,如今我也不知他在何方。”
那位瞎眼先生確實教過宋令枝幾日畫畫,隻宋令枝那時坐不住,學了幾日就丟開。沈硯若真心去查,也隻能查到一個瞎眼老頭。
宋令枝自言自語。
一語未儘,驀地,耳邊落下一聲笑。
那笑極輕極輕,似簷外飄雪。
後背不寒而栗,宋令枝強穩住心神,“且若不是為了賀哥哥,我才懶得畫這勞什子的玩意。”
沈硯平靜黑眸難得流露幾分訝異。
宋令枝振振有詞:“賀哥哥通文墨,我自是不能落在他其後。”
沈硯不動聲色:“……你喜歡他?”
宋令枝眉眼彎彎:“自然喜歡了,若非祖母說春闈將至,不讓我前去叨擾賀哥哥念書,我定是日日前去尋他的。賀哥哥長得好看,又那般有學問,祖母和父親都對他讚不絕口,這樣的人……”
餘音未落,倏見白芷瞪圓眼睛,直盯宋令枝身後:“……賀、賀公子?”
書坊簷下,落雪沾了賀鳴一身。
他一手提著藥包,滿目震驚愣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
獨耳尖似染上胭脂紅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