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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上下各處掌燈,亮如白晝。
廊簷下懸著兩盞玻璃繡球燈,過往奴仆婆子麵容冷峻肅穆。
臨月閣悄無聲息,唯明月皎皎,樹影婆娑。
月台之下,烏泱泱跪了滿院子的人,皆是先前在畫舫上伺候的。
白芷雙膝跪地,雙目泛紅:“老夫人,船上的人都在院外跪著。事出緊急,奴婢不敢擅作主張,隻想回府等候老夫人的發落。”
宋老夫人拄著沉香木拐,滿臉皺紋浮現:“對外說丟了寶物,是你的主意?”
白芷叩首:“是,當時姑娘突然不見,若是大張旗鼓找人,奴婢怕有旁的歹人聽見,若是讓他們先一步找著姑娘,更是不妙,且……”
白芷低下腦袋,“奴婢也怕牽連姑娘的名聲。”
冷月如霜,銀輝重重疊疊籠在簷角,無聲無息。
良久,頭頂終傳來宋老夫人一聲長歎:“好孩子,你家姑娘沒白疼你。”
白芷伏首在地,眼睛垂著淚珠。抬首,視線透過那扇緙絲屏風,依稀可見裡頭晃動的人影。
天然羅漢床上,宋令枝三千青絲輕垂在枕上,渾身上下不見半點溫熱。
青紗帳幔低垂,宋老夫人坐在榻邊矮凳,無聲落淚。
柳媽媽輕手輕腳進屋,為宋老夫人拭淚:“老夫人也該注意身子才是,若是有個好歹,姑娘若是醒來……”
柳媽媽泣不成聲。
宋老夫人掩淚往外走,抬頭瞥向院外:“那些人審問得如何了?”
柳媽媽溫聲:“差不多了,口供倒是對得上,姑娘出事時,那些人都聚在一處,沒有人落單。”
渾濁的雙目望不見半點亮光,宋老夫人重歎一聲:“都放了罷。”
柳媽媽意外:“老夫人……”
宋老夫人擺手:“修書一封,立刻送去瀚遠那。槍打出頭鳥,枝枝才多大,能礙著彆人什麼事?
想來是我們宋家風頭正盛,擋了那些人的路。”
柳媽媽心驚膽戰:“那我們如今怎麼辦?”
宋老夫人正色:“等。”
如此大費周章害宋令枝性命,定會有所圖,隻是不知宋瀚遠在生意上得罪了誰,竟將手伸到宋令枝身上。
宋老夫人雙眉攏著不解,又打發人去賀鳴院子:“那孩子快春闈了,偏偏遇上這事,到現在還沒醒。快讓人好生醫治,省得耽誤了。還有,魏子淵找著了嗎?那也是個好孩子,護主。”
柳媽媽:“早打發人去找了,沿岸的農戶也派了人去尋,想來很快便有回信。”
說話間,忽聽院外小丫鬟來稟,說是夫人來了。
蒼苔露冷,白石甬路。
薑氏一身象牙白素裙,扶著春桃的手緩步而至。她麵上淡淡,朝宋老夫人福身:“母親。”
宋老夫人手上挽著佛珠,聞言冷笑:“倒是來得快,若是晚些,興許連最後一麵都趕不上。”
薑氏麵色如常,連眉間都不曾輕蹙:“生死有命,倘若真是命裡有此一劫,那也是她的命……”
“混賬東西!”
“哐當”一聲脆響,茶盞碎了一地,宋老夫人惱怒至極,“滾!枝枝可擔不起你這樣的母親,當年若非你們薑家……”
話說一半,倏地見大夫提著藥箱從暖閣走出,宋老夫人忙止住聲,迎上去:“大夫,我這孫女如何了?”
大夫搖搖頭,欲言又止:“老夫儘力了,隻是……”
宋老夫人咬牙:“無礙,你且說實話便是。”
大夫歎口氣:“老夫人莫怪,隻如今小姐病重,有些事……還是趁早做打算才是。”
宋老夫人如迎當頭一棒。
大夫這般說,便是要她準備後事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她的枝枝才多大……
滿屋寂然,而後眾人皆掩麵拭淚,哭聲不絕。
宋老夫人強撐著,身子搖搖欲墜:“沒有彆的法子了?”
大夫撫著胡須,重歎一聲。
“依理,這話不該我說。然如今小姐這脈象時有時無,看著倒像是魂魄不全。老夫人何不拿彆的喜事衝衝,興許明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