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2)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24638 字 9個月前

第一十四章

陽春三月,柳垂金絲。

金絲楠妝台前的女子一身嫣紅喜服,鬢間石榴金絲珠釵點綴,薄粉敷麵,絳唇映日。

案上美人瓢供著晨間采擷的海棠數株,露珠墜在花瓣上,在光下泛著晶瑩白光。

白芷和秋雁一左一右,為宋令枝描眉畫眼。

秋雁瞅著鏡中明眸善睞的女子,忍不住樂開懷,她抿唇輕笑:“連老天爺都知道今兒是姑娘的好日子,瞧這園子的春色,姑娘日後定也事事順遂,和姑爺和和美美。”

雖說是新娘子,這幾日免不了聽多打趣,宋令枝還是羞紅臉。

織金美人象牙柄團扇握在手中,宋令枝伸手,在秋雁手背輕拍兩三下:“尖牙利齒的,我瞧你也不必跟著我去了,就留在臨月閣,省得哪日我被你活活……”

話猶未了,白芷忙忙上前製止:“今兒可是姑娘的大日子,不該說的彆亂說。”

又睨秋雁一眼,“你也是,日後家裡有了姑爺,你這性子也該收收,莫再這般莽撞,省得讓人笑話。”

依那大師所言,明懿山莊的丫鬟婆子都是新買進莊子的。

宋令枝此前求過祖母幾回,想著她如今安然無恙,也不必循那勞什子“不可見親眷”的判言,宋老夫人卻不依,萬事隻以宋令枝的安危為先。

談笑間,園外長廊傳來一陣喧囂:“老夫人來了!”

石榴紅氈簾挽起,宋老夫人在柳媽媽的攙扶下轉過影壁,踏進暖閣。

槅扇木窗上貼著大紅喜字,螺鈿山水小幾上供著龍鳳紅燭。

妝台前,宋令枝喜服曳地,聞言起身,未待開口,雙眼悄然落淚:“祖母。”

宋老夫人忙忙上前,拿著絲帕為宋令枝拭淚:“今兒可是我們枝枝的好日子,不能哭不能哭。”

柳媽媽在旁幫著搭腔:“姑娘這是舍不得老夫人呢。”

一語落下,宋老夫人眼中亦泛起淚珠,挽著宋令枝的手:“祖母又何嘗舍得我們枝枝。”

她拍拍宋令枝的手背,又朝身後使了個眼色。

柳媽媽雙手捧著錦匣上前,掀開,紅袱裹著的,正是前世宋令枝最為熟悉的鴛鴦玉佩。

五福流雲纏護,鴛鴦玉佩猶如核桃大小,握在手心竟有暖熱之意。

宋老夫人親自替宋令枝戴上:“這是暖玉,你戴著,對身子亦有好處。”

這玉佩本該是交給薑氏,再由薑氏傳給宋令枝,隻宋瀚遠和薑氏的親事實在荒唐,故而這玉佩,也一直留在宋老夫人手上,今兒才送出。

宋令枝聲音哽塞。

前世出嫁,祖母亦如今日這般,恨不得掏空家底作宋令枝的陪嫁,隻怕她日後受委屈。

十裡紅妝,光是宋令枝的嫁妝,就有足足一百一十八抬。另有宋老夫人添的良田千畝。

長街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香屑滿地。

奴仆婆子華衣錦服,肩扛嫁妝,好不富貴奢

靡。

柳媽媽又送了錦匣上前,宋老夫人輕聲:“這是賀夫人送來的。”

良田百畝??[]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鋪子四間,這是賀氏手上所有的薄產,如今都留給賀鳴成親用,宋老夫人也一齊送到宋令枝手上。

“雖說是賀鳴住在我們家,該有的禮數還是不能少。山莊那的婆子嬤嬤我都打過招呼了,若是不聽話,你隻管教訓便是,彆讓那等刁奴欺主。有什麼要緊事,隻管寫信回來,祖母定替你做主。”

“山頂有一口溫泉,是連著外麵的。日後若是有……罷罷,此事日後再細細和你說,今日可是大喜日子,不能說這種話。”

青煙繚繞,暖閣靜悄悄,隻聞宋令枝低聲的啜泣。

宋老夫人一麵命白芷端水進屋,伺候宋令枝淨臉,一麵又摟著宋令枝道。

“怎麼還是那麼愛哭,過了今夜……”宋老夫人忽的噤聲,知曉宋令枝臉皮薄,宋老夫人揮手,命婢女退下。

“祖母前夜送來的畫本,枝枝可看了?”

宋令枝滿心哽咽噎在喉間,驚得躲在宋老夫人懷裡:“祖母!”

宋老夫人笑開懷:“羞什麼,古來女子都有這一關,雖說燕爾新婚,卻也不能由著姑爺任性,若是受傷,可不是鬨著頑的。那香玉膏子祖母已讓人送去了,房裡也有嬤嬤……”

“祖母!”宋令枝雙手捂臉,恨不得就地找個坑把自己埋進去,“我不要嬤嬤!我自己、自己一人就可以了。”

宋老夫人連聲笑:“好好,不要嬤嬤,祖母讓白芷秋雁跟著……”

宋令枝驚呼:“也不要她們!”

今兒是宋令枝的好日子,宋老夫人自是事事應承,不管宋令枝說什麼,她都說好。

園中珠簾翠幕,金絲低垂。

吉時將至,大紅綢緞輕蓋在頭上,宋令枝任由秋雁和白芷攙扶,緩步行至門首。

宋老夫人跟在身後落淚。

倏然聽見春桃著急的一聲:“姑娘!”

她剛從碧玉軒趕來,步履匆匆,春桃捧著一金鑲寶石纏絲雙扣鐲上前:“這是夫人讓奴婢送來的。”

女兒大婚,薑氏仍未出麵。

宋令枝腳步稍頓,隔著一簾綢緞蓋頭,她隻能隱約瞧見手鐲的一角。

寶石鑲嵌,金輝灼灼。

宋令枝淡然輕瞥,這手鐲,薑氏前世也是送給了自己,亦是在出嫁之日。

迎親隊伍就在府門,府中上下,眾人皆駐足,往宋令枝這一處瞧。

日光惱人,輕薄日影灑落在青石板路上,春桃垂首捧著錦匣,不曾動過半分。

白芷悄聲提醒宋令枝:“姑娘。”

宋令枝聲音輕輕,收回目光:“替我謝過母親。”

羽步翩躚,終是沒再往那鐲子瞧過一眼,抬腳往外走去,隻讓白芷收下。

府門大開。

迎親隊伍聲勢浩大,春桃站在最後,眼看宋令枝出了一門,方輕輕歎氣。

宋府上下笑聲不絕,

今日宋令枝大喜,人人都有賞銀拿?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還有熱鬨瞧。

哪有丫鬟奴才不樂得去瞧,闔府上下,唯有碧玉軒悄無聲息,唯有日影橫窗。

春桃輕手輕腳,挽起湘妃竹簾進屋。

蘇作櫸木素牙板書案前立著一抹青色影子,薑氏一身木蘭青雙繡緞裳,峨眉淡掃,如若隱於雲端。

春桃上前,為薑氏研磨。餘光瞥見案上的佛經,春桃悄悄歎一聲。

宋令枝今日出嫁,薑氏麵上無喜無悲,一心隻在自己的經書上。

香爐點著嫋嫋藏香,春桃忍不住出聲:“夫人,手鐲奴婢送去姑娘那了。”

薑氏頷首,不語。

春桃大著膽子:“姑娘出嫁好大陣仗,夫人沒瞧見,我們家前院後院都堆滿了,全是老夫人為姑娘備的嫁妝。奴婢聽聞那明懿山莊……”

一語未了,書案前的薑氏忽的抬眼,淺色眸子如冰玉瑩潤淡雅:“你今日怎麼這麼多話?”

春桃低頭,自知失言:“奴婢也是為著夫人。”

她想著母女一場,薑氏再怎樣,也是關心宋令枝的。

春桃絮絮叨叨:“夫人不曾出園子,奴婢就想著多說些,也好讓夫人知道。”

“不必。”薑氏拒絕果斷。

香煙氤氳,勾勒著薑氏淺淺身影,她輕聲,“我不想知道。”

……

宋府府門洞開,春光滿地。

門口掐絲琺琅纏枝蓮紋燈高掛,禮炮鳴放,震耳欲聾。

春日晃眼,跨過台磯,倏地眼前一陣冷風掠過,不寒而栗。

宋令枝怔在原地,雙手雙足冰寒徹骨。

她剛剛……好似聽見沈硯的聲音?

眾人還在等著宋令枝,倏然見她停下,好奇仰脖張望。

空中滿是香屑氣息,宋令枝屏氣凝神,無奈頭頂蓋頭遮掩,她隻能望見無數交疊的衣擺。

耳邊竊竊私語不斷,宋令枝側耳傾聽,再找不到方才那道聲音。

秋雁狐疑,跟著停下:“……姑娘?”

宋令枝攥緊秋雁手腕:“你方才……可有見著什麼熟人?”

秋雁笑彎眼:“今兒來的都是家中族人,自然都是熟人。”

宋令枝呢喃:“不是,是……”她欲言又止,“你可曾看見嚴先生?”

秋雁滿眼期冀,冷不丁聽見這話,喜得笑出聲:“姑娘莫不是糊塗了不成,嚴先生早離開了,先前院子的東西也收拾乾淨了,說是走的水路。”

滿耳禮花聲連連,疏林如畫。

再細聽,果真不再聽見旁的亂七八糟。

宋令枝悄聲鬆口氣。

往前數步,眼前忽然多出一道黑影。

絳紗圓領袍加身,賀鳴拱手:“宋妹妹。”

耳邊嬉笑漸起,落在眼前的那隻手骨節勻稱,修長白淨。

宋令枝垂首斂眸,隻望見賀鳴袍衫上的金絲纏線,日光殘留在賀鳴手上。

令枝伸手,挽住那一抹光影。

.

日漸西沉。

臨至掌燈時分,霧蒙蒙的天竟落了幾滴雨,蒼苔土潤。

楹花窗外芭蕉夜雨,雨聲淅瀝。

喜房內,黃花梨喜鵲石榴紋三屜炕桌上鋪著大紅鴛鴦褥子,一側矮幾上設一方官窯刻花牡丹紋瓶。

銅鍍金四象馱八方轉花鐘悄然立在博古架上,薰籠點著百合宮香,宋令枝端坐在紅酸枝鑲貝雕山水羅漢床上,雙手緊緊攥著絲帕。

許是收拾喜房的丫鬟婆子不熟知宋令枝的喜好,往薰籠添多了香餅。

屋中青煙纏繞,白芷和秋雁得了宋令枝的話,並不在屋裡伺候。

偌大的喜房隻剩宋令枝一人。

枯坐無趣,頭上的紅蓋頭也不可摘下,宋令枝垂首,透過縫隙,依稀能望見腳上的雲煙如意水漾紅鳳翼緞鞋。

雙腳坐得發麻,宋令枝悄悄往旁挪開一點。

案上紅燭搖曳婆娑,萬籟俱寂,隻餘雨聲零碎。

雨連著下了半個多時辰,賀鳴遲遲未歸,房中靜默無聲,隻有瀟瀟雨聲作伴。

心中的羞赧逐漸褪去,宋令枝坐立不安,心中無端湧起不安之感。

前世她也是這般,在喜房枯坐了整整一夜。

那夜的陰影無處不在,如影隨形。

宋令枝沒來由一陣心慌,心口起伏不一。

正欲起身喊人,驀地,槅扇木門被人輕輕推開,簷

下夜雨湧入,飄零雨絲落在木地板上。

宋令枝麵上怔忪:“賀……”

一語未了,宋令枝先收聲。

他們今日成過親拜過堂,依例,她該喚賀鳴一聲“夫君?[]?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才是。

“夫君”一字在唇齒上碾轉半晌,宋令枝終還是發不出聲,她眉眼低垂,雙頰宛若染上胭脂。

宋令枝聲音極輕極輕,似雨落無聲:“夫、夫君。”

綢緞蓋頭低垂,視野輕掩,宋令枝隻能望見一隅的袍衫。

背後羅漢床上灑滿紅棗蓮子,多看一眼,宋令枝都覺得臉紅。

沒有嬤嬤在,宋令枝腦中如亂麻,完全記不清自己該做什麼。

透過縫隙瞥見矮幾上的酒盞,宋令枝如釋重負:“是不是、是不是該喝……合巹酒了?”

耳邊落下低低的一聲“嗯”,那聲音極淡,似乎是被人刻意壓低的。

宋令枝沉浸在新婚之夜的緊張中,不曾留意。

三足琺琅鎏金獸耳香爐燃著熏香,矮幾合巹杯中盛滿酒液,宋令枝挽著男子的手,喜服輕拂空中。

她仰頭,一飲而儘。

合巹酒辛辣嗆人,宋令枝連連咳嗽兩三聲,垂首欲尋榻上的絲帕。

轉首之際,那一方絲帕已到了她眼下。

宋令枝伸手接過:“多謝賀哥哥。”

繡著五彩絲線的絲帕紋絲不動,仍停留在男子手中。

宋令枝沒能拽走,她好奇抬

眸:“……賀哥哥?”

滿屋寂靜,靜悄無人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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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令枝心中疑慮漸起:“你……”

話猶未了,忽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廊簷雨聲滴落,賀鳴溫和的笑聲順著雨聲傳來:“都下去罷,這裡不用人伺候。”

喜房宋令枝不用旁人伺候,隻留了廊簷下兩個坐更的婆子。那婆子本就困得哈欠連天,聽賀鳴如此說,哪有不願的道理。

領了賞銀,又說了幾句吉利話,婆子點頭哈腰,福身退下。

喜房內。

宋令枝渾身徹骨冰寒,擋在眼前的紅蓋頭不知何時飄落在地。

四目相對。

沈硯眼中平靜淡然,燭光躍動在他眉宇,沈硯麵上淡淡,並無多餘的情緒。

“你、你……”

惶恐之色堆砌在眉眼,宋令枝眼中滿是慌亂不安,瞪圓的一雙眼睛映著沈硯如青竹的身姿。

前世她曾滿心期待的,在喜房盼了又盼的人,此刻就在自己眼前。

然宋令枝卻隻覺得驚恐,如見到地府閻王惡鬼。

沈硯怎麼會在這裡,不是說京中有事,他不該是……

瞳孔緊縮。

顫抖的雙手握不住那一方輕盈的絲帕,宋令枝隻能眼睜睜看著它飄落在地。

她本就不善酒力,先前又一口悶下整整一杯。

眼前陣陣發黑,染著鳳仙花汁的長指甲緊掐掌心,宋令枝強撐著穩住心神:“你怎麼會……”

槅扇木門被人推開半隅,賀鳴的笑聲穿過清寒雨幕,落在宋令枝耳邊。

“宋妹妹,我替你取來芙蓉糕,你一日未吃東西,先吃點糕點墊墊。”

“……宋妹妹、宋妹妹?”

“你若是不喜歡,我再讓他們送彆的來。”

眼花繚亂,宋令枝身子漸漸撐不住,隻覺得頭疼欲裂。

緙絲屏風後映出一道長長身影,賀鳴端著漆木茶盤,一步步走近。

不,彆進來,彆……

視線模糊,宋令枝隻依稀望見賀鳴徐徐走來的黑影,以及對方震驚不已的目光:“嚴公子,你怎麼會在……”

銀光閃現,利劍出鞘。

劍刃銳利,劃破賀鳴袍衫。

沈硯一劍捅穿了賀鳴肩膀。

“聒噪。”沈硯冰冷丟下兩個字。

鮮血直流,滿地斑駁刺紅了宋令枝雙眸。

她泛紅著雙目撲過去,卻隻能接到滿手的血腥。

賀鳴似斷了線的紙鳶,無力垂落在地。

“賀鳴、賀鳴!來人,快來人——”

窗外一聲驚雷乍起,銀蛇驟現,亮白光影映在宋令枝臉上。

身後,沈硯一步步走近,楹花窗子倒映著沈硯頎長身影。

夜風拂過沈硯廣袖,他俯身,白淨手指勾起宋令枝下巴。

沈硯低聲一笑。

“枝枝,朕等你……好久了。

……

——朕。

雨勢驟急,豆大雨珠敲落在窗欞上,婆娑樹影透過紗屜子,陰潤映在地上。

樹影枝節盤虯,再往上,是一抹紅色絳紗袍。

沈硯低低垂首,深黑如墨的眸子似笑非笑,陰寒冷冽。

宋令枝猝不及防,跌坐在地,滿目驚恐。

颯颯風聲掠過楹花窗子,似女子在低聲嗚咽。

朕,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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