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
魏子淵不動聲色:“枝枝,你想他們笑話我嗎?”
他嗓音低低,難掩落寞孤寂。
宋令枝眼眸輕動,掠過幾分遲疑。
魏子淵今日才得知自己的身世,幼時被丟入海中,後來雖僥幸被人救活,可惜嗓子卻廢了,若非蘇老爺子,魏子淵興許如今還不會說話。
宋令枝忽然心生惻隱之心,她緩緩、緩緩鬆開手,任由魏子淵為自己披上披風。
王宮各處掌燈,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王後麵上雖還是病怏怏,精神卻是大好,眼睛彎彎,轉首朝身側的嬤嬤道。
“許久不曾梳妝了,你瞧我如今身上這身,還有我這簪子,你說子淵會喜歡嗎?”
嬤嬤喜笑顏開:“王後乃是二王子的母親,做孩子的,哪有會不喜歡母親的?”
弗洛安王坐在一旁,滿身珠玉瑪瑙,一雙滄桑眼睛滿是皺紋,不知第幾回發問:“真的是……那孩子回來了?”
他惴惴不安,恐是先前失落太多,弗洛安王憂心道:“彆又是認錯人了罷?”
王後抿唇笑。
如今的王後乃是繼後,先前的元後產下大王子那日難產死去,母子二人都不曾保住。
後來二王子也出事,弗洛安王隻當是自己子孫福薄,還想著從宗親過繼王儲,不想峰回路轉,當年落海的二王子竟然還活著。
王後莞爾:“真的是他,我還能騙你不成?你瞧了便知道了。”
今夜是家宴,並未宴請朝臣。
席間絲竹悅耳,忽聽宮外有宮人通傳,弗洛安王仰長了脖頸,最先入目的是一雙烏木六合靴。
魏子淵披星戴月,一身鬆石綠圓領長袍,劍眉星目,弗洛安王手中的酒盞應聲落地,汩汩酒水流淌一地。
他眼中泛紅。
像、太像了。
魏子淵實在是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怪道王後一眼就認出。喜極而泣,弗洛安王忙忙命人看座。
“我聽你母後道,你這些年都在大周。”
魏子淵拱手:“確實如此。”
弗洛安王擺擺手:“起來罷,不必多禮。”
說著,又哈哈大笑,“果真蒼天有眼,講我的孩兒送了回來,這事我定要昭告天下,我弗洛安並非後繼無人了。子……子淵,這幾日你先在宮中歇下,父王定為你修最好的宮殿。”
席間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宮人調桌安椅,盛上果饌美酒。
弗洛安臨海,自然少不了螃蟹魚蝦。
隻是除了魏子淵和宋令枝案前,其他人案前都擺著生魚片。
魚片晶瑩剔透,宋令枝隻看一眼,忽覺心生懼意。
王後笑著道:“子淵說不喜歡生魚片,母後特命人做了油煎青花魚,嘗嘗可還合口?”
宋令枝驚訝轉眸凝視。
她不記得魏子淵不愛吃生魚片。
魏子淵低頭,淺嘗一口。
王後目光
期盼,灼熱滾燙,手上的絲帕緊緊揉成一團,似每一個心係孩子的母親一般。
迎著王後的視線,魏子淵點頭,不甚熟悉這份難得的溫情:“多謝王後。”
王後鬆口氣:“喜歡便好,母後怕你不習慣,命人多做了幾道大周菜。宋姑娘也多嘗嘗,若是不合適,讓他們重做便是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弗洛安王亦是朝宋令枝望去,瞧見魏子淵時不時同宋令枝低語,弗洛安王心中了然,他笑笑。
“我聽聞宋姑娘家中是做玉石生意的?正好送去大周皇帝的賀禮還差一柄玉如意……”
魏子淵輕聲打斷:“大周皇帝千秋在即,玉如意的雕刻需花些功夫,怕是來不及了。”
弗洛安王一時語塞,又覺魏子淵的話挑不出半點錯處。
他點點頭:“確實如此,倒是我疏忽了。父王本來還想著讓公主隨使臣一起前往大周,子淵既然回來,不若你陪你妹妹一起。有你一同跟著,我和你母後都可放心些。”
弗洛安王笑笑,“待從大周回來,父王和母後也可著手操辦你和宋姑娘的親事,你也可順路將宋姑娘的家人從大周接來。子淵覺得如何?”
宋令枝猛地抬起頭,滿臉震驚。
……
……
大周。
地牢陰冷潮濕,散發著陣陣寒意和腐朽氣息。
鐵門嘎吱一聲響,敲碎了夜色的安靜平靜。
獄卒畢恭畢敬跟在沈硯身後,亦步亦趨。
“陛下,那老道就在地下三層,您仔細著點。”
牆上的青花水草帶托油燈亮著燭光,燭影搖曳,映出沈硯頎長的身影。
牢犯麵黃肌瘦,個個骨瘦如柴,以為是哪位大人巡查,從牢籠伸出手,卻在見到那抹明黃身影時,嚇得跪坐在地上。
……竟然是當今聖上。
烏皮六合靴重重踩在地上,莊嚴肅穆。
大周無人不知新帝的心狠手辣,無人敢大聲喧嘩,人人低垂著腦袋,雙股戰戰,深怕那雙靴子何時落在自己的牢門前。
牢籠一間間掠過,終於,那抹明黃身影停在最後的水牢前。
厚重的鐵門在沈硯身前緩緩推開,映入視線的是滿目蒼涼,血腥味迎麵而來,牆麵上掛滿各色刑具,刑架上架著一人。
在地牢蹉跎了這麼些天,老道早就奄奄一息,神誌不清。
身上灰色的長袍襤褸,破爛不堪,受傷的手指糜爛,散發著惡心的氣息。
銀發覆麵,老道臉上血跡斑駁,傷痕累累。
一桶開水澆下,皮開肉綻。
老道艱難睜開一條眼縫,瞧見沈硯,當即雙腿一軟,想要跪地求饒。
可惜雙手雙足都被捆住:“陛下、陛下!小人錯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聲音沙啞,難聽至極。
獄卒不耐煩,一鞭子甩在老道臉上:“閉嘴!誰準你在此處大聲嚷嚷的!”
鞭子上帶著細密的尖刺,瞬間,老
道臉上血跡遍布,他疼得齜牙咧嘴。
沈硯抬手。
獄卒垂頭,立刻往後退開兩三步。
烏皮六合靴踩在僵硬的地板上,沈硯一步步往下,轉首,隻一眼,獄卒紛紛退下。
刹那,身後隻剩嶽栩一人。
沈硯居高臨下,看著半身浸泡在水中的老道,麵無表情垂眼:“聽說,你想見朕?”
老道連聲咳嗽,驀地,又吐出一口血,鮮血順著唇角滾落在水中。
沈硯無動於衷,眼中沒有半分情緒起伏。
老道大口喘著氣,身子顫抖:“陛下、陛下身上中的,應當是銷金散。”
沈硯眼中瞳孔驟緊:“你還知道什麼?”
老道咧嘴一笑:“普天之下,銷金散隻有我師父知道、知道解藥。他死前,將解藥告訴了我。”
嶽栩震驚抬眸,沈硯確實身中劇毒已久,他為此苦尋解藥多年,卻始終尋不到解毒之法。
嶽栩的反應在老道意料之中,他乾涸的嘴唇輕輕扯動:“銷金散發作,全身如墜冰窟,寒氣入體。陛下還、還年輕,若是再不解毒,怕是病入膏肓……”
沈硯淡聲打斷:“你認得解藥?”
“認、認得。”老道氣息不穩,隨時都有可能暈過去。
他連連喘氣,“那物極其罕見,生在海中,若非師父說,我也不認得。”
沉重的眼皮緩緩抬起,他聲音低啞,透著濃濃的疲憊,“這世間,怕是隻有我認得出。”
嶽栩滿臉駭然,怪道他苦尋多年未果。草藥多是山上采摘,他從未想過會長在海水中。
若真是海水中……
嶽栩雙眉緊皺,悄聲上前:“陛下,留著他……或許有用。”
水中的老道低聲一笑,喉嚨吐出一口血腥。
賭對了。
沈硯才登基稱帝,富貴權勢在握,他怎會舍得早早離去。
沈硯高高在上,一言不發。
老道嗓音艱澀:“陛下,小的這賤命不值錢,隻要你、你放了我……”
沈硯麵不改色:“那解藥長何樣?”
老道啞聲一笑:“隻要陛下放了小的,小的當即將解藥帶回。”他上下打量著沈硯,“陛下,銷金散發作時不好受罷?”
他笑得咳出一口血,“放了我,我就……”
驀地,眼前忽然亮出一道精光,不知何時,沈硯手中多出一把尖銳匕首。
老道眼眸瞪圓:“陛下,你不能殺我,隻有我、隻有我能解銷金散,若是我死了,日後你也、也活不了……”
沈硯輕哂,他垂首斂眸,好整以暇看著在水中求饒的老道。
笑聲輕輕:“朕何時說過……想要活了?”
老道遽然睜大眼睛:“陛陛陛下,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
手中的匕首丟給嶽栩,沈硯眼中沒有多餘的情緒:“既然不想說,這舌頭也沒用了。”
沈硯輕飄飄,“砍
了罷。”
老道嘶啞尖叫,痛哭流涕,再不敢威脅沈硯:“彆彆彆、我說我說我說……?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沈硯緩慢回首,聲音冷若冰潭,他勾唇,眼中半點笑意也無。
手中的沉香木珠慢慢轉動,沈硯輕聲,“可惜,朕現下……不想聽了。”
地牢昏暗,明黃袍角轉出水牢。
少頃,水牢中響起一聲驚呼。而後,萬籟俱寂。
空中的血腥味好似更重了。
……
夜涼如水,從地牢出來,遙遙聽見鼓樓傳來鐘聲。
沈硯一手撚著沉香木珠,轉首側目,嶽栩匆忙趕上。
他拱手站在原地:“陛下,那老道怕是活不久了。”
沈硯不以為然。
嶽栩沉吟片刻,低頭道:“陛下,銷金散的解藥,興許真的在海中。”
人在絕望之時,大多不會扯謊的,且這世上的草藥嶽栩都試了一遭,沒有一劑能解開沈硯身上的銷金散。
沈硯垂眸望向手中的沉香木珠,忽而輕啟薄唇:“先前讓你查的事,如何了?”
嶽栩一愣,餘光瞥見沈硯手上的沉香木珠,那還是他重新撿起拚好的。
嶽栩恍然:“屬下細細查過,宋家商船最後是在南海末泊岸的,三麵環海,那附近確實還有幾個零星小島。”
島嶼分布廣,嶽栩隻能讓暗衛一個個搜。
“留在海島……”
沈硯低聲呢喃,“朕記得,蘭香坊掌櫃是從平海島來的。”
去歲香娘子帶著白芷回老家,此後杳無音訊,人人都以為香娘子是回老家嫁人成親,故而蘭香坊遲遲不曾開門。
嶽栩了然,垂手抱拳:“屬下當即命人前往平海島……”
一語未了,嶽栩忽的攏眉,“平海島臨海,或許那銷金散的解藥就在南海。陛下,屬下想親自去一趟,或許真能找著……”
“不必。”沈硯輕聲,“朕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