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枝笑著點頭,又命宮人取了來。
校場後還有一處空著的宮殿,往日鮮少有人過去。
宋令枝挽著三公主往那走去,三公主興奮之餘,一路嘰嘰喳喳。
“我還不曾拿過弓箭,先前我也想學來著,隻是那時母後生病……”
話猶未了,忽聽殿中傳來宮人的竊竊私語。
“皇後娘娘怎麼同那弗洛安公主在一處,不會是那三公主真要來和親罷?”
“陛下如今不能有子嗣,弗洛安怕是聽到了傳言,所以才眼巴巴送公主前來大周。”
“不會罷,若陛下真的不能,那他們送公主過來……”
白芷厲聲打斷:“——大膽!”
殿中灑掃的宮人大驚失色,忙忙起身往殿外走來。
瞧見宋令枝和三公主都在,更是嚇得花容失色,連聲伏首磕頭。
“娘娘恕
罪娘娘恕罪,奴婢並非有意冒犯聖上和三公主,娘娘大人有大量,求娘娘饒奴婢一命。”
宋令枝雙眉緊皺。
妄議主子是非,本就是大罪,且這事還事關三公主的名聲。
宋令枝沉著臉,拂袖而走:“找她們的管事嬤嬤來。”
白芷福身:“是。”
寢殿雖不曾住人,然時不時都有宮人灑掃,不染一點塵埃。
窗明幾淨。
三公主溫聲寬慰:“宋姐姐,您彆生氣,她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我不聽就行了。”
宋令枝凝眉:“那也不行,你是弗洛安的公主,她們……”
三公主悄悄攥緊宋令枝的衣袂,左右張望。
白芷悄聲退下。
槅扇木門緊闔,四下無人,寢殿中隻有宋令枝和三公主二人。
三公主挽著宋令枝往殿內走去,金絲藤紅竹簾擋住半邊光影。
“宋姐姐,那個傳言……其實我也聽說了。”
大周子嗣需從宗室子弟挑選一事,不光京城鬨得沸沸揚揚,周邊小國也一直派人盯著,虎視眈眈。
猜的最多的,是沈硯身子欠安,怕是活不了多久。
無稽之談,三公主從來不放在眼中。
她抿唇,思及昨夜沈硯趁著她更衣間隙帶走宋令枝,又憤憤咬牙。
“我才不要千裡迢迢嫁來大周,且陛下哪裡好了,那麼凶,還……”
一語未落,三公主忽而抬眸望向宋令枝。
日落滿殿,三公主小心翼翼湊近宋令枝。
四目相對,她眼中忐忑不安。一雙綠眼睛蕩悠著窗外落日,不知是出於好奇問,還是為了旁的人。
“你是……真心想留在這裡嗎?”
魏子淵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即便心中有事,也是默默藏著,不可能為外人語。
然自家兄長對宋令枝是何心性,三公主多少能猜出一二。
她喃喃啟唇:“你若是……”
驀地,廊簷下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啾啾邁著小短腿,吭哧吭哧一頭闖入殿中。
“娘娘,啾啾也有弓箭啦。”
原是陸承璟為了哄人,特尋人做了一把小小的弓箭,啾啾握在手上正好。
有啾啾在,三公主自然不再過問宋令枝,隻望著宋令枝懷中的小姑娘笑。
許是今日啾啾過來,陸承璟提前清理了閒雜人等,不讓宮人隨意靠近校場。
烏金西墜,一輪紅日橫跨在山腳。
三公主握著弓箭,眉眼滿是稀奇:“可惜了,這弓箭若是再嵌上瑪瑙寶石就好看了。”
她手中握著的弓箭雖然價值不菲,無奈三公主實在不擅長,連著三箭,箭箭落空。
宋令枝今日卻是運氣極好,一箭正中靶心。
三公主眼前一亮,疾步提裙行至宋令枝身側:“宋姐姐,你快教教我!”
宋令枝啞然失笑:“你也太高看我了,你
若是真想學,我讓人尋弓箭師傅過來就是了。”
三公主不滿:“那些男子臭哄哄的,我才不要。??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宋令枝架不住三公主撒嬌,隻能親自上前:“先抬臂,眼睛望向靶心,肩膀不要抖,再放低一點……”
二人站得極近,宋令枝身上淡淡的熏香蔓延至三公主鼻尖。
又一箭落空。
三公主回首,踮腳輕湊至宋令枝頸間,又拿手指輕輕掠過宋令枝後頸。
“宋姐姐,你這是什麼熏香,我也想要。”
宋令枝笑笑:“都是秋雁自己搗鼓出來的,你若是喜歡,改日我讓她給你送去便是。”
轉眸一動,宋令枝眼睛彎彎,“隻是比起這桂花香,她那倒還有一種香餅更適合你。”
站在身後的啾啾耳尖,她不曾聽見“香餅”二字,隻聽到“餅”。
高高揮舞雙臂,朝宋令枝跑去,抱著宋令枝的腿大聲嚷嚷:“啾啾也要餅餅!”
言畢,還不忘替陸承璟求:“哥哥也要。”
風聲掠過耳邊,呼嘯凜冽。
約莫是來京城後補足了身子,陸承璟比去歲拔高不少,長身玉立,身影修長如青鬆翠柏。
啾啾摸著自己的雙螺髻,撫掌為陸承璟歡呼。
陸承璟三箭齊發,箭矢淩厲,掠過颯颯風聲,齊齊中向靶心。
少年雖不大,眉梢眼角卻難掩成熟穩重,聞得耳邊的歡呼聲,陸承璟彆過臉,朝啾啾展露笑顏。
啾啾撫掌大樂:“哥哥最厲害了。娘娘,啾啾的哥哥厲害罷?”
宋令枝笑著頷首:“是是是,啾啾的哥哥最厲害了。”
啾啾掐著手指頭,細數陸承璟的能文能武。
“陸哥哥會的可多了,他還會……”
四書五經啾啾此時還背不出,隻能凝著雙眉,冥思苦想,最後自暴自棄,“啾啾不會的,陸哥哥都會。”
陸承璟拱手:“娘娘見笑了。”
又朝啾啾使眼色,“啾啾,你先下來。”
啾啾乖乖被宋令枝放在地上,卻不曾和往日一樣,跑向陸承璟,而是拽著宋令枝的衣袂。
“娘娘,陸哥哥也要賞賜。”
陸承璟為啾啾的夫子,啾啾的一言一行皆是陸承璟所教。
他大驚,忙不迭向宋令枝告罪。
“娘娘恕罪,童言無忌,啾啾隻是……”
宋令枝擺手,俯身和啾啾平視,她笑得溫和:“那陸哥哥想要什麼呢?”
陸承璟雙手緊握成拳,瞳孔驟然瞪圓,無聲:“啾啾……”
啾啾沒看陸承璟,隻朝宋令枝揚起雙唇。
“要陸哥哥最喜歡的……酸梅糖!”啾啾抱著宋令枝,笑聲連連,“陸哥哥要好多好多的酸梅糖,要和啾啾一樣高。”
虛驚一場。
陸承璟無聲鬆口氣,他垂首,斂去眼底的陰鬱。
三公主的晚膳自然是在明枝宮的,一直到皓月當空,
三公主才戀戀不舍從宋令枝寢宮離開。
又同宋令枝越好明日的弓箭課。
宋令枝自然一口應下,又轉而望向白芷:“陛下可還在乾清宮?”
白芷福身:“是。”她揣摩著宋令枝的心思,彎唇笑道。
“娘娘可是要去尋陛下?”
昨夜的荒唐一閃而過,宋令枝思及沈硯麵無表情說出“劍舞”二字時,就忍不住臉紅耳赤。
哪裡是劍舞,那明明就是沈硯……
白芷試探:“……娘娘?”
宋令枝拂袖,不知何時耳尖落下緋紅:“我何時說過要去尋他了?”
宋令枝義正嚴辭,“不去。”
白芷抿著唇偷笑,忽又轉首望園中的月色,“許是政事還沒忙完,又或是陛下的身子……”
上回沈硯沒來明枝宮,還是身子抱恙。
白芷會有這般猜想也無可厚非,她喃喃低語,“如今太醫都在,便是陛下真的……”
宋令枝麵無表情:“白芷。”
白芷仰頭望她,雙目熠熠。
宋令枝:“備轎。”
乾清宮上下悄無聲息,噤若寒蟬。
偌大的宮殿唯有風聲掠過。
雲影橫窗,青石台磯上蒼苔濃淡。
宋令枝款步提裙,留了白芷和秋雁在廊簷下。
門首守著的宮人提著羊角宮燈,遙遙瞧見宋令枝,趕忙上前福身行禮。
宮人膽戰心驚走在前方,為宋令枝照路,又悄悄側身。
“娘娘,陛下他……”
宮人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怕宋令枝不小心得罪了沈硯,她低聲提醒。
“陛下他夜裡多吃了兩杯酒,也不讓人近身伺候。”
沈硯的身子不能吃酒,且今夜宮中也不曾設宴。
宋令枝凝眉:“知道了,我自己進去便是。”
宮人不敢阻攔,依言應是。
寢殿不曾掌燈,光影晦暗。
槅扇木門在身後無聲闔上,宋令枝悄聲步入殿中,借著窗外的月色,果真在書案後尋得一抹身影。
金絲滾邊象牙白長袍透著慵懶散漫,沈硯一手扶著眉心,手邊還有一個琺琅十錦杯。
杯中酒水空空。
宋令枝三步並作兩步,急急行至沈硯身側,從他手中奪過酒杯。
一雙柳葉眉緊攏,宋令枝沉聲:“你怎麼喝酒了?”
不知沈硯喝了多少,殿中酒香氤氳。
他甚少有這般失態的時候。
思及三公主先前提的各國虎視眈眈,宋令枝聲音放緩,一手撫在椅子扶手之上。
“可是邊關出事了?”
沈硯搖頭,不語。
身後無邊夜色彌漫,沈硯坐在昏暗黑影中。
宋令枝雙眉皺得更緊,猝不及防,忽的被沈硯攬在懷裡。
四目相對,沈硯那雙漆黑眼眸還蘊著醉意,黑眸沉沉,半張臉倚在陰影之中,晦暗不明。
沈硯:“宋令枝。”
宋令枝:“嗯。”
沈硯:“宋令枝。”
宋令枝:“……嗯?”
沈硯:“宋令枝。”
宋令枝氣急攻心,忍無可忍,不耐煩推開眼前的黑影:“沈硯你是不是喝醉了酒,你再這樣無理取鬨……”
沈硯笑得沙啞,宋令枝雙手被他握在手心,動彈不得。
長指一點一點撫過宋令枝的指尖,沈硯忽的抬眸,一雙黑眸澄澈空明,哪還有半點醉意可言。
他低聲笑。
“宋令枝,你是真心留在宮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