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垂目,手腕上的紅痕淺了不少。若是往日,他定是要……
利刃停在手腕之上,不曾再往下半寸。
燭光躍動在沈硯眉眼。
半晌,他緩緩收走利刃。
算了。
……
轉眼已是上元節。
京城繁華富庶,長街喧囂,空中不時有細樂傳來。
茶樓前懸著兩盞象牙雕雲鶴紋海棠式燈籠,燭光通明,亮如白晝。
秋雁提著一盞玻璃繡球燈,款步提裙,拾級而上,往茶樓最裡的雅間走去。
與長街的喧囂不同,雅間悄然無聲,隻有書案後一道氣鼓鼓的影子。
走近瞧,書案上供著的不是筆墨紙硯,而是一隻圓滾滾的狸奴。
在宋府養了將近一個多月,奶糕如今身子安然無恙,能吃能喝。
它也是不怕生的,在宋府時常常上躥下跳,鬨得府上雞飛狗跳。
偏生它又生得極好,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盯著人看,想生氣也生不了。
隻是今日奶糕卻在薑氏那踢到鐵板。
宋令枝這半個多月一心撲在奶糕身上,自然無心功課。薑氏得知後,狠狠將人教訓了一頓。
又想著將奶糕送去鄉下的莊子,不讓宋令枝玩物喪誌。
宋令枝氣急,當下抱著奶糕離家出走。
幸好她先前包下茶樓整整二個月,如今才不至於無家可歸。
秋雁望著書案後愁眉苦臉的宋令枝,無奈挽唇。
“姑娘今夜真不打算回府了?”
宋老夫人前去寺中禮佛,宋瀚遠又在宮中赴宴,府上隻剩宋令枝和薑氏兩位主子。
秋雁也想不通,薑氏為何對宋令枝從未慈眉善目過。除了訓誡,還是訓誡。
主子的事,秋雁也不好多嘴,隻得揀好話哄著宋令枝。
“夫人也是為著姑娘好,這些時日姑娘確實沒練過大字,夫人生氣也是應當……”
宋令枝氣惱:“奶糕是哥哥送給我的,她休想送走。”
話落,又將案上的字帖推在地上,宋令枝從椅子上滑落,抱著奶糕往外走。
“我才不寫大字,我知道她不喜歡我。”
宋令枝鼻翼聳動,“沒事的,我也不喜歡她,我……”
迎麵撞上一抹黑影,宋令枝捂著額頭,氣呼呼仰頭望去。
“怎麼都欺負我,我要同祖母說去……”
餘音戛然而止,宋令枝瞠目結舌,瞪圓一雙眼睛。
臉上的憤怒褪去,轉而是心花怒放。
“哥哥,你怎麼來了?”
她還以為今夜宮中事多,沈硯定然脫不開身。
沈硯垂眼,對地上散落的字帖視而不見:“在做什麼?”
宋令枝心虛彆過目光:“我、我想練字來著。”
小心思轉
動飛快,宋令枝眉眼彎彎??[,“既然哥哥來了,那枝枝自然是要陪哥哥的。哥哥,城北今日有煙火……”
“不必陪我,功課重要。”沈硯淡聲。
宋令枝唇角笑意僵滯,挽著沈硯衣袂怯生生:“哥哥,你更重要的。”
小姑娘慣會哄人,一雙淺色眸子似蘊著秋水盈盈。
沈硯漫不經心:“想跟著我還是去城北?”
宋令枝不假思索:“自然是跟著哥哥的。”
沈硯頷首:“那就在屋裡練字。”
宋令枝猶如遭受晴天霹靂,訥訥張了張唇,低垂著眼眸,亦步亦趨跟在沈硯身後。
不情不願爬上太師椅。
毛筆攥在手心,宋令枝看看沈硯,又看看字帖,唇角抿平,終落下一筆。
燭光在風中晃動。
若是往日,宋令枝定然是坐不住的。
她不愛念書,又是孩子心性。先前在府中,每每念書練字,宋令枝總有一堆由頭。
一會說自己手酸,讓侍女為自己捏手。一會又嫌棄燭光灼目,燙得自己眼睛酸疼。
再不然就是口渴啦,餓啦。
隻是今日,沈硯就坐在窗下,宋令枝半點也不敢動,老老實實練完五張大字。
又抱著字往沈硯眼前湊。
宋令枝眨巴眨巴一雙眼睛,狡黠道:“哥哥,我寫好啦。”
長街喧囂,不時有小孩的笑聲從樓下傳來。
宋令枝一手抱著奶糕,眼巴巴望著沈硯:“哥哥,我想去城北……”
沈硯不動聲色往字帖上望去一眼:“你寫的?”
宋令枝重重點頭,手腕伸至沈硯眼前:“我寫了半個多時辰的,手都酸了……”
沈硯麵色淡淡:“……剛學字?”
宋令枝怔愣一瞬,緋紅爬滿耳尖,羞赧萬分,她不由分說從沈硯手中奪過宣紙。
“不給你看了,你和賀哥哥一樣……”
宣紙沒抽動。
宋令枝不解抬眸,後知後覺沈硯的手肘壓在自己的字帖上。
背對著燭光,宋令枝瞧不清沈硯臉上的神色,隻望見一雙晦暗如深的眸子。
“……哥、哥哥?”
沈硯淡然抬起眼眸,似是不經意問道:“賀哥哥是誰?”
宋令枝:“賀哥哥就是賀哥哥。”
宋令枝低著頭,如數家珍一般,“還有芸哥哥容哥哥羅哥哥……”
家中她輩分最小,自然有許多兄長。
沈硯麵無表情,少年骨節勻稱,指骨落在書案上,有一搭沒一搭敲著。
“宋令枝。”
黑眸沉沉,沈硯抬眼,不疾不徐朝宋令枝望了過去,他似笑非笑。
“你到底還有幾個好哥哥?”
宋令枝歪著腦袋,眼中茫然不知:“我……”
沈硯轉身往屋外走去。
宋令枝急急追上去,小手拽住沈硯衣袂,她聲音低低。
“枝枝有很多兄長,可陪枝枝看煙花的,隻有哥哥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