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驚馬
葉天卉搬到馬場後,日子過得逍遙舒坦卻又小心翼翼,逍遙舒坦是因為她這裡日子確實不錯,可以吃職工餐廳的飯,不要錢。
職工餐廳的食材自然比不上對客人供應的那些,但是對她來說也相當不錯了。
至於這馬房,彆看是和賽馬為鄰居,但這條件真好,隨時可以洗澡,而且還有空調,可以說葉天卉活了兩輩子,還沒這麼舒服地享受過。
上輩子她雖貴為輔國將軍,但大部分時候征戰在外,就算小部分時候留在燕京城,但科技落後的年代也沒空調,總之那種享受程度肯定不如現在。
可這裡再舒服,她也得提防著葉文茵,是以還是得處處小心。
不過好在經過她這幾天的觀察,葉文茵雖然貴為葉家大小姐,但其實她並沒有太多實權,或者說,她手頭並沒有可以供她調動的人脈資源去做一些瞞過大家的醃臢事。
這倒是也好理解,畢竟在葉家這種大家族,估計對於子女能夠調用的錢財都是有嚴格規定的,不是可以隨便亂花的,所以葉文茵可以去買名牌衣服,也可以消費昂貴的鱷魚靴子,但是卻不能□□。
況且她到底才十八歲,在葉家又不掌實權,之前還在國外留學了兩年,這樣的葉文茵,充其量不過是豪門受寵的小姐罷了,她還沒能量來對自己施什麼手段。
這天,葉天卉在和Jessie給賽馬洗過澡後,又給它們都擦拭乾淨,暫時馬廄裡也沒什麼活,葉天卉便想著過去看看林見泉。
林見泉身為蟲仔,如今已經正式進入蟲仔的培訓,就她側麵所知道的,馬場對蟲仔的規定非常嚴苛,嚴苛到非人的地步,據說會有至少一半的蟲仔承受不住酷刑一般的訓練自動退出。
葉天卉跑過去蟲仔的培訓中心,結果連大門都沒能進去,她仗著自己馬房助理的身份,大致問了問,這才知道,蟲仔現在正在進行為期三個月的封閉培訓,培訓期間是絕對不能見外人的,哪怕是自己的親人也不能見。
葉天卉有些失望,也有些擔心,回到馬廄後,和Jessie聊起來,Jessie卻是司空見慣的樣子:“蟲仔的訓練就是這樣。”
葉天卉:“他們都訓練什麼?”
Jessie聳聳肩,搖頭道:“他們的訓練內容都是保密的,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聽說過,他們不能吃飯。”
不能吃飯……
葉天卉想起林見泉那瘦弱的樣子,簡直仿佛風一吹就倒。
Jessie歎了聲:“舉個例子吧,我認識一位騎師,當我們洗馬的時候,他都會刻意避開,不看不聽。”
葉天卉:“為什麼?”
Jessie:“因為他們為了能夠嚴格地控製體重,會節食,會禁水,當禁水到一定地步,他們聽到水滴聲,看到水的流動,那就是忍受酷刑。”
葉天卉一時無言。
Jessie:“我聽說,他們還有很多彆的手段,總之
為了減重他們無所不用其極。”
*********
這幾天葉文茵沒再出現,葉天卉略有些放鬆。
她猜測葉文茵就算想對付自己也不那麼容易,畢竟自己在馬場,不輕易外出的話,她也沒辦法。
這天,她過去馬場圖書館,將自己之前借的那本書還了,又找了其它幾本書來看,最近她在馬場倒是長了不少見識,反而把之前靠著下注掙小錢的想法淡了。
之前她能贏錢,真的隻是靠運氣罷了,賽馬裡麵講究太多,博大精深,這絕對不是一個懂馬的人看幾眼就能下注贏錢的,如果那麼簡單,早有那懂馬的伯樂發了大財。
她現在最該做的是精進自己的知識和見識,以後葉家無論認不認自己,她都得給自己找一條好路子。
她這麼想著,抱著自己借的幾本書準備回馬廄,誰知道就見有一些人正等在會客室外麵,旁邊由馬場工作人員看管著。
從那些人的衣著看,這都是非常窮苦的。
她不免有些疑惑,畢竟馬場這種地方,她一個大陸妹來當最低級的馬房助理,那些千金小姐都仿佛覺得拉低了馬場的檔次,突然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窮人?
她走近了,和那邊工作人員搭訕了幾句,或許看她也是馬房工作人員的關係,對方倒是耐心,和她提起來,這是蟲仔的家裡人。
原來那些蟲仔雖然是封閉培訓,但是在早期時候,為了讓他們能更好地熬過艱苦的培訓期,每周會有一次機會可以見到家裡人。
這種見麵大概是十分鐘左右,隔著玻璃柵欄,不能送任何東西,但是可以說幾句話知道家裡的情況。
葉天卉聽著,便看向那些蟲仔家裡人,他們大部分神情憔悴麻木,衣著都非常落後,約莫和大陸十幾年前的樣式差不多,有老阿婆穿著舊式的對襟褂子,也有中年人穿著粗布褂子,總之這是一群和這個紙醉金迷大香江完全不同風格的衣著,這也是繁華世界的陰影麵。
她不免想著,林見泉的媽媽是什麼樣的,他的媽媽也會來看他吧。
不過她這麼看了一遭,並沒看到年齡上可能是他媽媽的人。
這時候,蟲仔們被訓馬師帶著,排隊過來這邊了。
葉天卉看到,那些蟲仔們果然沒有林見泉。
蟲仔走近了,魚貫進入會客室,一時那些家人全都張望過去。
但那些蟲仔們卻是目不斜視,他們一個個臉色略顯蒼白,神情冷漠,戴著帽子,微垂著眼睛,動作一致地跟著訓馬師往前走。
葉天卉大概明白,這應該是蟲仔的規矩,規矩非常嚴苛,以至於他們明知道自己的親人就在旁邊,卻不能抬眼看哪怕一眼。
那些家人們殷勤地看著蟲仔,有人抬起手抹眼淚,有人低聲喃喃著自己孩子的名字,不過很快被旁邊的馬場工作人員低聲嗬止,於是場麵變得寂靜無聲,那些家裡都用熱切而渴盼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孩子。
葉天卉便低聲問了問旁邊的工作人員:“請問,
你知道林見泉嗎,他的家裡人沒來看他嗎?”
那工作人員聽了,想了想:“林見泉,你是說那個眼睛很黑的蟲仔?據說他表現很好,那些訓馬師都看好他。”
葉天卉:“對,眼睛很黑的那個。”
這時候那些蟲仔家人已經魚貫而入了,工作人員迅速劃著名單,隨口道:“他阿爸早早沒了,他媽媽是樓鳳,賣皮肉養他,後來出了什麼事,被人家打,瘋了,他家裡沒人來看他。”
蟲仔和蟲仔家裡人都進去了,會客室的門關上。
葉天卉抱著手中的書,低著頭回去自己馬廄。
秋風起來,路邊枝葉婆娑,有一片紅黃斑駁的楓葉飄然而下,落在她麵前。
她怔了半晌,才彎腰撿起來,夾在書中了。
**********
周日早上六點,出過晨操後,馬匹回了馬廄,葉天卉和Jessie便開始緊鑼密鼓為接下來的內部賽做準備,這內部賽是馬場內部舉辦的,不對外公開,大概每兩周一次,馬場內部的策騎師都可報名。
那些蟲仔也都會參加,這對於新晉蟲仔來說算是很好的積累積分的機會。
Jessie興致勃勃,他已經和朋友下了賭注,下注對象是那些蟲仔,他看好林見泉,覺得林見泉在這次比賽中會有些成績。
Jessie賊兮兮地道:“那些騎師對他們這些蟲仔會有讓磅,大概十磅呢!”
這對於蟲仔來說自然是不小的優勢,本身他們年紀小體重輕,正規騎手又要給他們讓磅,他們還是很有可能取得一些成績的。
葉天卉:“希望吧。”
Jessie卻對林見泉抱有更大的信心:“畢竟是我們馬房出去的,希望他能成功吧。”
葉天卉聽著,想起那一日親人見麵,那些蟲仔們目不斜視的冷漠眼神,他們見到自己的親人卻不能表現出任何歡喜,不過心裡應該是高興的吧。
林見泉呢?
當下便道:“那我也過去看看。”
Jessie歡呼,幾乎高興地摟住她:“太好了,我們一起給林見泉加油!”
不過讓葉天卉和Jessie都沒想到的是,這次的內部賽比他們以為的規模更大,甚至還看到了一些馬場貴賓會員過來,據說是要看看他們麾下蟲仔的表現。
至於葉天卉,再次被叫過去做現場助理,負責服務那些女貴賓。
Jessie很有些可惜:“那你看不到林見泉了。”
短短一兩周的功夫,林見泉已經成為蟲仔中帶有幾分傳奇色彩的名字,顯然大家都對他寄予厚望,覺得他能成功。
馬場的不少貴賓會員都開始留意他了,他變得炙手可熱。
對於那些會員來說,在一個蟲仔還沒發跡的時候就買斷他的前途,成本低廉到幾乎可以忽略,又可能在將來回報豐富。
葉天卉也覺得有些惋惜,她也有些擔心,聽說今天葉家人會過來,大概率是葉文茵。
葉文茵把林見泉弄到他們馬房了,雖然還沒簽下合同,但憑著葉家的能量,林見泉大有可能就此留在葉家馬房,然後被葉家簽下長期合同,買斷一輩子的策騎生涯。
不過她也沒辦法,當下略整理過後,換上了統一製服,便過去了貴賓區。
一到貴賓區,便看到了葉文茵,她穿著格子襯衣搭高幫騎馬靴,英姿勃發的樣子,而在她旁邊陪著的赫然正是顧誌鐔。
顧誌鐔則是卡其色西裝馬甲和外套,裡麵搭配白襯衫和領帶,下麵則是配了緊身騎馬和馬勳,看上去隨性不羈,卻又帥氣得要命,更像童話裡的白馬王子了。
在場也有其它女性服務員,不少人都用豔羨的眼神看向顧誌鐔和葉文茵。
葉天卉剛一過去,那顧誌鐔的視線便掃過來。
之後,他坐在真皮沙發上,慵懶地伸展著線條修長的大長腿,笑問旁邊的葉文茵:“這個女人看著眼熟,你有印象嗎?”
葉天卉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當沒聽到。
顧誌鐔旁若無人的議論透著高傲和不以為然。
葉文茵聽這話,淡掃了一眼葉天卉,之後笑道:“這不就是之前在賽馬會的那個北妹嗎,你忘了嗎?”
顧誌鐔一隻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葉天卉:“我記起來了,當時你好心,把吃剩下的點心給她了,人靠衣裝馬靠鞍,她現在倒是比之前看著順眼了,我差點沒認出來。”
說著,他便吩咐葉天卉:“這房間有些發悶,你把那邊的窗戶打開。”
葉文茵見此,忙道:“不用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再說這麼多人呢,大家都沒覺得有什麼,我來了這裡自然入鄉隨俗。”
顧誌鐔聽著,再次看了眼葉天卉,葉天卉長得其實還算好看,不過看著太素淨了,頭發簡單紮起來,穿著一身馬廄的藍色製服,站在那裡沒什麼表情,仿佛完全沒看到他一樣。
不過他可是記得,記得葉天卉第一次看到他時的眼神,她很關注自己,看了自己好幾眼。
裝什麼裝,不過是一個貪圖自己相貌的膚淺女人罷了!
他有些嫌棄地嗤笑一聲:“這種工作人員怎麼能和你比呢!”
葉文茵聽這話,笑了笑,眼神輕淡地看了眼葉天卉,卻是聲音溫柔地勸道:“彆這麼說,這裡的工作人員都是專業人士吧,爺爺對於這次的賽馬寄予厚望,我過來這裡先做調研,還得仰仗這裡的工作人員。”
顧誌鐔不屑地看了葉天卉一眼:“馬場有很多專業人員,這種大陸妹算什麼。”
他說完這話,卻見葉天卉依然目不斜視的樣子,好像說的不是她。
他越發好笑,這種大陸妹的臉皮真厚。
說話間,就見外麵馬場上,那些騎手和蟲仔們都已經陸續到位了,葉文茵和顧誌鐔所在的位置是三層最好的位置,從他們的角度可以將賽場情況一覽無餘。
葉文茵笑看向顧誌鐔:“我挑了三四個蟲仔,想著篩選出一個好的,你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顧誌鐔頷首:“走吧。”
當下葉文茵和顧誌鐔就要下樓,下樓時,顧誌鐔突然看向旁邊的葉天卉。
他挑眉,吩咐旁邊的負責人:“讓這個工作人員跟著我們下去吧,有什麼需要的也好聽使喚。”
那負責人聽聞,自然沒什麼好說的,忙對葉天卉道:“你陪著葉小姐和顧先生下去,多上心。”
一時又對顧誌鐔道:“顧先生,這是我們馬房的工作人員,不懂事,有什麼事你儘管使喚,她做得不好的,還請多多包涵。”
顧誌鐔勾唇,笑了下:“我知道。”
葉文茵從旁,微蹙眉,她並不喜歡這樣,她覺得顧誌鐔對於葉天卉過於關注了。
顧誌鐔自小容貌出眾,拜倒在他西裝褲下的女人不知道多少,但是他眼高於頂,一個也看不上,對於尋常女子根本正眼都不看的。
葉文茵算是從小和顧誌鐔一起長大的,深知他的秉性,和他關係要好。
不過葉文茵另有所愛。
隻是她深知,她所愛之人永遠不會回應她,她也絕不可能和那人有進一步的瓜葛,隻能將所有心思深埋在心。
本來以葉文茵的身份,既不鐘意這顧誌鐔,自然不必非要和他如何,便是家裡人屬意聯姻,她也可拒絕,畢竟是葉家嫡出的孫女,她還是有這個底氣。
隻是如今她所有底氣全都化為烏有,她開始明白,隻有拚命抓住顧誌鐔才能抓住自己的將來。
顧誌鐔於她,竟如同一塊浮木,她便使出渾身解數,溫柔小意,果然讓這顧誌鐔落入她編織的情網,對她溫存百倍。
以顧誌鐔心性之高昂,斷然沒有女人能輕易入了他眼,自己能被他看在眼裡,便已經成功了一多半,是以她對自己和顧誌鐔的婚事勝券在握。
她便想著,這樁婚事若能成,其實也算是如她心意了。
況且,若成了,她到底距離她的向往更近了一步,哪怕和他不能有夫妻之緣,卻也有了間接的情緣。
這讓葉文茵心底不為人知之處升起一些背倫的快感。
隻是,如今顧誌鐔竟然格外關注這葉天卉,那種關注雖然帶著鄙薄和居高臨下,但也讓她感到一些不安。
作為女人,她對於身邊男人的心思有著彆樣的敏感。
或許因為葉天卉對顧誌鐔的不屑,讓顧誌鐔對葉天卉有了征服欲,那種征服欲隱藏在不屑和鄙薄之下——
葉文茵不敢細想。
她心裡並不喜顧誌鐔,但顧誌鐔於她來說實在重要,她不能丟掉顧誌鐔這塊浮木。
就在葉文茵複雜微妙的心思中,幾個人來到了樓下賽馬場,在這裡,馬場所有的蟲仔和騎師已經各就各位,大家胸前彆著號碼牌,沉默地等著自己的場次。
葉天卉跟在顧誌鐔和葉文茵身邊,視線在那些瘦弱的蟲仔中巡視著,很快便找到了林見泉。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騎馬勁裝,腰部隻有窄瘦的一攏,
仿佛稍微用力就會折斷。
秋日的陽光下,他麵色蒼白,唇上幾乎沒什麼血色,垂著眼睛沒什麼表情地站在蟲仔中間,如同異世的一抹魂。
葉天卉正看著時,突然感覺到一道審視的目光。
她收回視線,便看到了顧誌鐔,他正望著自己,很有些探究的興味。
顧誌鐔見她發現了,好笑地道:“那是你什麼人?”
葉天卉用沒什麼情緒的聲音道:“朋友。”
顧誌鐔微挑眉:“哦,也是大陸來的嗎?”
葉天卉看著顧誌鐔臉上那彆有意味的笑,就好像上帝在俯瞰著低等生物,她便有一種衝動。
現在,馬上,抬起拳,狠狠地來一下子,把他那窄瘦漂亮的鼻子打歪。
然而她當然也明白,衝動是上位者的奢侈品,小不忍則亂大謀。
所以她到底是道:“不是。”
顧誌鐔微眯起眼來,他捕捉到了她眸底壓下去的怒意,於是他更加來了興致:“你不是覺得我好看嗎,怎麼,你現在又看彆人?”
葉天卉詫異,不可思議看他:“先生…你想什麼呢?你想多了吧?”
怎麼有錢人都這麼自以為是?
顧誌鐔俯首下來,看著她垂下的眼瞼,饒有興味地道:“怎麼,你口是心非是嗎?”
他這麼說著的時候,旁邊的葉文茵突然道:“哎呀——”
顧誌鐔聽著,看過去,卻見葉文茵的手指好像被什麼刮到了,白淨的小手指那裡破了一點皮。
他忙過去:“怎麼了?”
葉文茵咬唇,有些委屈地搖頭:“沒什麼,我剛才想看看這邊的馬鞍,結果不小心碰到了。”
顧誌鐔皺眉:“這馬鞍怎麼回事,太糙了,設計不合理。”
一時就要質問旁邊的工作人員。
葉文茵忙道:“怪我自己啦,是我不小心,不能怪他們。”
顧誌鐔聽了,搖頭:“文茵,你這性子就是軟了,平時你對家裡的菲傭,我就覺得太過縱容。”
葉文茵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旁邊低著頭的葉天卉,之後才軟綿綿地對顧誌鐔道:“就是覺得他們可憐嘛……”
顧誌鐔便笑了:“你啊你!”
葉文茵:“好啦,不說了,我們過去看看我挑的蟲仔好不好,今天他們也要參加比賽。”
顧誌鐔:“走,去看看。”
他們兩個過去賽馬區,葉天卉從後麵磨蹭著,她自然不想跟他們屁股後頭,她便趁機磨蹭著,先溜到一旁了。
她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Jessie,Jessie自然看到了剛才的情況,問:“他們和你說什麼了?”
葉天卉:“也沒什麼,他們過去看比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