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等她走出老遠後,她才停下腳步。
閉上眼睛,再睜開。
站在大街上,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熙來攘往的人群,琳琅滿目的商品招牌,以及縫隙裡透出來的一些藍天,這些都在眼前成為虛幻模糊的影子。
而就在這種虛化中,一張臉龐格外清晰起來。
他眸色晦暗難辨,臉色蒼白,抿著薄薄的唇,就那麼看著她。
葉天卉緩慢地搖頭,試圖甩去那影子,但是良心和愧疚卻猶如晨間無法阻擋的霧一樣升騰起來,讓她難以冷靜地思考。
她剛才揍了他一拳。
當胸一拳。
儘管這一世她的力道和速度都不如上輩子,但她知道,她那個拳法,那個角度,那個力道,是足以讓普通人重傷的。
她是不是有點太狠了?
他到底幫了自己很多,就算他有一兩處自己不喜的?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但也不是什麼大罪過,自己憑什麼這麼對他?
其實剖析自己的內心來反思,隻不過是羞惱成怒罷了。
她知道自己在意,可是一切都不如人意,她畏懼,畏懼知道真相。
害怕顧時璋終究如同上輩子的何清敘一樣,不聲不響地放棄自己,留著自己去猜測,去疑惑,然後去化解自己內心的無奈。
事到如今,她必須承認,其實她並沒有那麼在意那個何清敘,所以她輕易釋懷了。
但是重來一次,同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顧時璋身上,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輕鬆放下並不在意。
因為害怕自己不能,所以開始逃避,開始用強硬的言語來武裝自己。
寧願刺傷他,絕對不能傷了自己。
她仰頭,望著天空,怔怔地看了很久,終於轉身往回走。
這是她自己的心結,她不能因為這種心結去傷害彆人。
她應該去問清楚,若是最不好的結局,便從此疏遠了,或者做一個並不親近的朋友就是了。
她何必這麼對他呢。
於是她終究往回走,走在那一座座高樓前,穿過那一處處人群。
這麼走著的時候,心裡難免想著,也許他已經離開了,從此後,兩個人恩斷義絕,再無瓜葛,他不會原諒她,而她也不會回頭再說什麼。
一個拐彎間,她終於抬眼看過去,結果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和他的視線對上。
已是夕陽時分,他迎著落日靜默地站在那裡,依然保持著她離開時的那個姿勢,周圍川流不息的人經過他身邊時分開又合攏,仿佛被摩西趟過的海。
風吹起他的發,那一縷縷短發便輕輕動著。
而他卻是仿佛被定住一般,一直保持著他離開的姿勢,就那麼定定地看著她的方向。
哪怕如今視線遠遠地相觸,他似乎都沒有任何反應。
她腳步略滯了下,到底是走到他麵前。
視線無聲交纏,她竟然有些臉紅了。
於是她微咬唇,將視線看向遠處,仿佛漫不經心地道:“我打你,是我不對,向你道歉。”
他並不出聲,幽深的眸子中依然沒什麼情緒波瀾,就那麼緊緊地盯著她。
葉天卉:“但你非要攥著我不放,我讓你放開你也不放開,我不喜歡這樣。”
這時候,顧時璋卻開口了:“為什麼?”
他的聲音很輕,沒什麼情緒,不過卻很固執:“為什麼突然生我氣了?”
葉天卉含糊地道:“其實也沒什麼。”
顧時璋:“告訴我。”
他用很低的聲音道:“讓我死也死個明白。”
他的聲音有些虛弱,這讓葉天卉心裡越發愧疚了。
歸根到底,她打了他,這是不應該的。
他長得這麼像聖人,他對她好,她不該因
為一點小事打他。
所以她終於道:“我可以告訴你理由,但你不許笑我,也不要問為什麼。”
顧時璋:“好,你說。”
葉天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感覺和想法,這種事情終究是陌生的,她沒什麼經驗。
於是她很小聲地道:“先說下,反正我們做不成朋友也沒什麼,我不會生你氣,我打了你,如果你要去醫院,我可以幫你治,我現在有很多錢,可以賠你錢,給你出醫藥費,你想要多少都行。”
顧時璋沉默了片刻,終於道:“看來你果然發財了,打人的時候已經想著怎麼賠錢了。”
葉天卉:“……”
顧時璋:“說吧,不要你賠錢,我隻是想知道為什麼。”
葉天卉想著措辭,想著自己該怎麼說,一時視線便有些遊移。
顧時璋見此,便道:“過來這邊,我們慢慢說。”
葉天卉:“好吧。”
他帶著她走到了一旁僻靜處,之後才道:“你不願意說的話,我來問,你如實回答,可以嗎?”
葉天卉點頭:“可以。”
顧時璋:“是誰說了我什麼壞話嗎?”
葉天卉搖頭。
顧時璋:“是你知道了我什麼事嗎?”
葉天卉點頭。
顧時璋:“彆人說的?誰?”
葉天卉眼神有些閃爍。
顧時璋便放輕了聲音,溫柔而有耐心地道:“嗯?告訴我可以嗎?”
葉天卉歎了聲,終究是道:“你讓我想想怎麼說。”
顧時璋點頭:“好。”
葉天卉便琢磨著這個事,承認自己在意那個女人,這實在是丟人,但她一旦問了,便暴露了自己的內心。
這就更丟人了。
這時候,顧時璋卻道:“你知道嗎,你實在是沒良心,這一段我出差在外,好久不曾聯係你,其實一直掛念著,上次你也不給我留電話,之後更不給我打電話,讓我怎麼辦?這次回來後我便想著找你,誰知你並不在,電話也聯係不上,今日過來馬場,也是想著能遇到你。剛才遠遠看到是你,便忙下車,可你卻對我不理不睬,倒是一盆冷水一樣潑下來。”
葉天卉沒想到,他竟然說出這麼直白的言語。
這話竟如同一杯醇酒潑灑在葉天卉心坎上,把她之前的一些氣惱和糾結,全都熄了。
心裡也開始隱隱泛起期待來。
她終於不再多想,直接問道:“你從國外回來幾日了?這幾日住在哪裡?”
顧時璋何等人也,聽這話已經明了,他猜測道:“你給我打過電話,知道我回國了,以為我回國後沒聯係你,所以惱我了?”
葉天卉被說破心事,隻好道:“如今你不過說好話哄我罷了,其實根本並不在意吧……”
說出這種話對她來說實在是難堪,話出口,耳邊都覺得嗡嗡嗡的。
有些丟人顯眼了,倒仿佛惱怒人家不在
意她。
顧時璋忙解釋道:“我前日便回來了,但是回來後有一些俗事和人際要處理,那些事我雖然已經不大理會,但也避不開,我確實不知道你和我打了電話。我家中有一鐘點工幫我料理家事,是以前用慣了的,她已經三十有四,和丈夫恩愛,有一子兩女,平時我不在,會交托她幫我打掃家中,除此之外,我家中並無彆人。”
葉天卉:“……?[]?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鐘點工?有兒有女有丈夫?
她頓時覺得自己一切小性都顯得那麼可笑。
太丟人了!
她隻好道:“這些原本也與我無關,你家中的事,犯不著說給我,我也不在意這些。”
顧時璋:“天卉,我和你說過,我家裡住在新加坡,這些年在香江也有些發展,我也有家人在香江,隻不過已經好幾年了,我和他們聯係並不多,我自己的事業也和他們沒什麼瓜葛,所以這些俗事,我並不覺得有什麼要緊的,也沒和你說過,你如果想知道,我都一一說給你。”
哦……
葉天卉道:“其實倒也不必,你既然不在意,那我也不太在意這些。”
對於他是什麼人,他有什麼家人,她確實並不在意。
隻要他不是那招蜂引蝶的孟浪子就足夠了。
她覺得自己和顧時璋還沒發展到這一步,並不想和他交底,也不想聽他再說什麼。
顧時璋看著她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自然明白她的心思。
她這個人看似大大咧咧,其實隻是欺蒙世人的表象罷了,她是百年葉家最出色的戰將之一,是定邊大將葉步邊精心調教出的女兒,她怎麼可能是有勇無謀的莽將呢。
她最是防備心重,疑心病重,是最不能和人輕易交心的。
當年她駐紮在邊,那些參她的奏章並不是毫無緣由,她自己私底下囤積了什麼錢財糧草,他多少也是知道的。
歸根到底,她並不信他,對他存著提防。
那一晚她冒雨進京,還不是怕他抓住她的小辮子,便故意說了那些瞎話來哄他。
對此,他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無論於公還是於私,他都不必計較那些小節。
此時的顧時璋撩起眼皮來,看著眼前隔世的葉天卉,終究輕歎一聲:“果然是寧願你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你的葉天卉。”
葉天卉一聽,馬上道:“怎麼,你看不慣嗎?”
顧時璋看著她那有些理直氣壯的樣子,想著曾經她手挽二尺青鋒的傲氣。
他終究笑了。
他笑著說:“我看不慣又能如何?”
他笑起來竟是清雋好看,葉天卉竟然臉紅了,於是她馬上倒打一耙:“不過通過這件事我發現,你並不是什麼好性子,你剛才攥著我的手腕,對我很凶,我但凡沒什麼力氣,你肯定傷到我了。”
顧時璋:“可我知道你並不會被傷到,傷到的不是我嗎?”
葉天卉:“那是因為你麵對的是我,但凡換個彆人,隻怕是早被你傷了。”
顧時璋:“可我也不會麵對彆人,我隻會麵對你。”
葉天卉才不管這些呢,直接給他糊回去:“反正你就是凶!”
顧時璋:“……對,我確實凶,我會反思,以後再不會這樣了,可以嗎?”
他認錯的樣子倒是讓葉天卉沒脾氣了。
她一直都是吃軟不吃硬,於葉立軒是,於顧時璋也是。
她便笑道:“罷了罷了不說你了。走吧,你答應我的,要請我吃飯。”
顧時璋:“你要不要跟我去我家裡?”
葉天卉有些意外,也覺得突然。
顧時璋黑眸望著她,溫聲解釋道:“我在英國給你買了一份禮物,放在家裡,所以想著順便給你,再說我家裡可以做飯,我們可以一起做飯吃,我讓鐘點工采買了一些食材,這樣比外麵吃更好。”
葉天卉:“嗯,好吧。”
她覺得這樣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又覺得,好像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