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春日,香江最好的季節,春暖花開,一眼看過去,窗外都是三角梅,繁茂又豔麗,綻放在陽光下,美得炫目。
而車廂內的林見泉,卻是肌膚蒼白,墨黑的眸子像是失去了生命的黑玉,就那麼漠然地看著窗外,絲毫沒有任何波瀾。
抵達林見泉家樓下後,林見泉下車,鄭重地謝過了顧時璋和葉天卉,之後便回去了。
顧時璋看了眼葉天卉,卻是道:“他受了挺大打擊。”
葉天卉:“是。”
讓人很不放心。
顧時璋:“我去喝杯咖啡,你上去和他說說話,安慰他兩句吧。”
葉天卉有些意外,挑眉看他。
顧時璋歎了聲:“去吧。”
葉天卉也確實想和林見
泉聊聊,便道:“好,你等等。”
當下葉天卉徑自上樓,上了樓後,敲了門,過了好半晌,門開了。
玄關燈光灰暗,就在那朦朧光線下,他單薄蕭瑟地站在那裡,看著她,好像有些反應不過來。
葉天卉扯唇,笑了下:“我陪你說說話。”
林見泉靜默了片刻,才挪了下身子,兩個人無聲地走進去。
客廳裡很暗,沒開燈,林見泉伸出手,打開了燈,之後低聲問:“你……要喝點什麼嗎?”
葉天卉:“坐下,我們說說話。”
林見泉便坐下來。
葉天卉可以感覺到,當他走下來的時候,那動作中有些僵硬,很顯然他已經幾l天沒怎麼合眼了,整個人處於極度疲憊中,現在看似正常,一切不過是硬撐罷了。
她看著這樣的他,便想起前幾l日在賽馬場上,那個意氣風發的他。
他跑了頭馬,看上去激情昂揚,他雄心壯誌,想要贏,想得到很多。
可是現在,曾經勃勃的生命力被抽走了,他就像是曬乾了的花瓣,沒有水分,沒有光彩,他無力地坐在沙發上,眼睛中沒有了野心沒有了渴望。
葉天卉目光挪移,便看到了對麵牆上的畫,那是林媽的遺像。
那個形容略顯單薄蒼白,但卻努力對她散發出感激善意的女人,在數日前,她還曾經那麼柔弱但卻確確實實地存在著,現在幾l日的功夫,她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成為掛在牆上的黑白照片,成為陵園中的冰冷墓碑。
從存在到消失,仿佛不過眨眼間罷了。
葉天卉突然想起上一世,她手握著長劍,而長劍的那一端,是噴湧而出的血液。
這種事情她經常乾,乾過太多,很多人曾經死在她手下,她沒什麼感覺,因為那是敵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殺死對方這就是正義。
上輩子,她那一生是倉促的,生在武將世家,早早地上了沙場,早早建功立業,又在青春最好年華沒了性命,短短一生的進程濃縮了彆人的一輩子,以至於她並沒有閒暇去想這些。
但是現在她會忍不住去想,去想上輩子不曾想過的一些問題。
比如一個生命是如何消逝的,比如一個敵人的血怎麼也是溫熱濃稠的。
這麼想著的時候,林見泉開口了。
他低聲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對還是錯。”
他聲音很淡,很虛,也很飄渺,猶如日暮時的一抹嫋煙,稀薄到風一吹就散。
葉天卉的視線緩慢地落在他臉上。
林見泉茫然地望著遠處虛無的一點,喃聲道:“我總是想著多掙一些錢,想著能努力往上爬,我希望我能成為她的驕傲,希望用我所有的努力來洗刷她曾經的痛苦和恥辱。”
他抿了抿乾澀的唇,繼續道:“我希望能給她提供更好的生活,能讓她得到幸福,我希望有一天她終於可以說,她從不後悔生下我,我沒有想到突然就這樣了,她沒了……”
葉天卉抬起手,握住了他的。
她感覺到他的手冰冷,冷到仿佛不是人的體溫。
那雙手在顫抖。
她看著林見泉,他依然陷入他的情緒中,喃喃地道:“她走了,徹底走了,無論我做什麼她都不會有任何反應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嘶啞地道:“其實我一直都在逃避,我在逃避她,我不太想麵對她,以前彆人都有家人來看,我沒有,我也不覺得什麼,曾經我寧願留在馬廄裡陪著馬,我都不願意回來陪她,因為我害怕,我不想麵對她!”
葉天卉便將他抱住,抱在懷中。
她感覺到他單薄的身體在瑟瑟發抖,就如同那一日,他在奔馬之上險些喪命。
林見泉的眼睛便泛起濕潤來,他用一種痛苦而麻木的聲音道:“那一天我騎在馬上,那匹馬在瘋狂往前跑,一切都是失控的,我完全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活下來,我隻能絕望地閉上眼睛,告訴自己,死就死吧,之後你救了我……”
那一天,葉天卉救了他。
其實迎接死亡的時候並不恐懼,仿佛可以安心接受命運的安排了,可以心安理得去死了。
不是懦弱自殺,而是命運的安排。
反而是後來被救了,想起剛才自己如何和死亡擦身而過,瞬間被恐懼扼住,無法抑製地顫抖。
而那一刻她的懷抱是如此溫暖,那是他從未得到過的。
他無力地靠在她肩膀上,眼神渙散地望著對麵牆上的遺像,看著媽媽那略顯孱弱的笑容。
過了很久,他終於低聲道:“其實她臨走前是欣慰的,她說她心滿意足了。”
他苦澀笑了下,道:“她困苦半生,遭人鄙薄,處處艱辛,最後那些人終於向她道歉了,孟寶輝承認了,承認是他錯了,是他冤枉了她,她說她這口氣順過來了,她就算死也是心甘情願死,彆無遺憾地死!”
葉天卉也看著牆上的那個女人,看著她笑的樣子。
她溫聲道:“至少她走的時候沒什麼遺憾。”
林見泉:“是。”
他低聲道:“謝謝你。”
如果是他自己,他沒有能力也沒有勇氣去麵對孟家,那媽媽注定含冤而死,再也沒有機會順過這口氣來。
葉天卉輕歎:“她能這麼說,那你其實也可以安慰了。”
她頓了頓,又道:“你專心料理喪事,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你隨時說,我也會讓楊助理帶人過來幫忙。至於比賽——”
她輕拍了下他的背,道:“先不要去想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一場比賽而已。”
林見泉疲憊地垂下眼閉上眼:“好……對不起。”
***************
葉天卉讓楊助理幫襯著林見泉料理喪事,並撥了一大筆喪葬費用。
她和林見泉媽媽隻有一麵之緣,但希望這個女人能有一個風光的葬禮,也算不枉來這人世一遭。
孟家很快知道了林見泉媽媽的事,也派了人來,不過林見泉拒絕了。
顯然對於林媽來說,孟家更多意味著一個清白,一口當年順不過來的氣。
當初他們饑寒交迫窮困潦倒,沒有人來施舍給他們一口吃的,那現在他們熬過來了,那就更不需要了。
而對於林見泉來說,他媽媽已經不在人世,他和孟家就更無瓜葛了。
不過任憑如此,孟老爺子還是特意過去看望了林見泉,孟逸年也試圖幫襯著葬禮,對此,林見泉一概不理。
此時距離打吡大賽的煞科賽隻有兩天了,顯然林見泉的精神狀態不能參加這場比賽,現在由陳綜萬代替駕馭地獄王者出戰。
其實以前一直都是林見泉駕馭地獄王者,陳綜萬駕馭攏光,如今事出突然,要讓陳綜萬和地獄王者訓練默契,這並不容易,陳綜萬和地獄王者的磨合並不算特彆好,顯然陳綜萬也知道這一點。
他當然更明白,接下來的打吡大賽寶駒如雲,有不少馬主矢誌要給地獄王者一個好看,要把地獄王者拉下馬王之位。
自己在這種情況下臨危受命,注定討不到什麼好。
其實如今葉天卉麾下也新進了幾l個蟲仔,同時葉氏馬務公司旗下也有幾l個不錯的騎師,但是孫家京把所有騎師研究過之後,認為那些人都不足以匹配地獄王者,所以在林見泉之外,他們能夠選擇的也就隻有陳綜萬了。
當然孫家京也曾經研究過讓林見泉在這種情況下依然駕馭地獄王者,不過經過大家一番分析之後,認為並不可取。
因為接下來的打吡大賽總決賽,並不是麵對一個或者兩個對手,而是麵對孟家、寧家和印度騎師的聯合絞殺。
在這種情況下,必須提起十一萬分的精神應對,稍有疏忽,便注定功虧一簣,地獄王者便會痛失馬王之位。
在林媽出事前,林見泉已經精疲力儘,他又為林媽獻血,耗費了許多精力,如今又遭受喪母之痛,這對一個人精神和身體的摧殘都是顯而易見的。
在一個狀態正常的陳綜萬和一個備受折磨的林見泉之間,他們隻能選擇陳綜萬。
而此時此刻,關於林見泉和陳綜萬的選擇,關於林見泉家庭的種種變故,卻已經被外麵媒體炒作得沸沸揚揚。
葉天卉旗下的騰雲霧和地獄王者才有名了,受到太多關注,騰雲霧賺了奶粉錢如今安心陪著愛妻,以至於大家更多注意力轉移到了此次出戰打吡大賽的地獄王者身上。
而林見泉作為上一賽季熱度最高的年輕騎師,自然也受到很多人關注。
此次林見泉家庭驟然遭遇變故,備受折磨之下而不能參加此次比賽,大家遺憾之餘難免也開始挖掘其中緣由,這也為接下來的馬票投注引來了巨大變動。
事情鬨得沸沸揚揚,以至於就在比賽前一天,葉天卉參加賽馬委員會會議的時候,門口還遇到一群馬迷和新聞記者都瘋狂撲過來采訪。
她好不容易走進會場,以為清淨了,結果又遇到了寧基澤。
寧基澤看到葉天卉,很有些同情:“沒想到竟然出了這種事情,本來以為林先生一定是打吡大賽的冠軍騎師了。”
對此葉天卉沒什麼反應,她知道如今林見泉家庭遭遇變故,不能出戰打吡大賽,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看她笑話呢。
對此,她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搭理。
旁邊的孟逸年恰好也在,他聽到這話,淡看了寧基澤。
顯然這件事對他來說,心境就異常複雜。
從個人角度,現在的林見泉都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他自然不願意聽到寧基澤奚落葉天卉的時候順便提及林見泉。
但是從家族角度,葉家是孟家的敵人,林見泉這次不能參加打吡大賽,顯然對他們孟家來說勝算更大了。
這時葉天卉坐下後,孟逸年打了個招呼,卻是低聲問起來:“見泉那裡……他情緒還好吧?”
葉天卉聽這話,倒是很有些關心的意味。
她一時也不免有些感慨,世事難料,誰能想到呢。
她看著孟逸年,多少有些感慨:“你也算是有情有義了。”
至少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也算是仁至義儘。
畢竟對於孟逸年這種出身的人來說,自己父親風流的產物罷了,他不理會也沒什麼。
孟逸年:“沒什麼,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
葉天卉:“見泉他狀態還好,他很堅強,能熬過來。”
孟逸年:“這次打吡大賽,他放棄了?”
他看著葉天卉,試探著說:“我沒彆的意思,我隻是關心下。”
葉天卉微頷首:“嗯,他當時之所以當蟲仔就是因為他媽媽,現在媽媽沒了,他可能一下子沒了主心骨。”
這麼說著的時候,她想起最初,在秋雨蕭瑟中的那個沉默少年。
他就是為了能夠讓媽媽過上好日子,才以自己瘦弱的身軀拚命地爬上馬背。
如今媽媽沒了,林見泉還能繼續成為林見泉嗎?!
女王不在家向你推薦他的其他作品:
:,
:,
:,
:,
:,
:,
:,
:,
:,
:,
:,
:,
:,
:,
:,
:,
:,
:,
:,
:,
希望你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