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憑她自己,根本無法在這裡立足。
最後方嚀去了商場,找到熟悉的品牌店,專門負責接待她的店員情商很高,沒有多提黎一明的事,隻是略表遺憾,對她的態度依舊很熱情。
此時正好也有兩個太太在VIP室喝茶,方嚀和她們不熟,但她們熟悉方嚀。
畢竟三年前,這位年輕的黎太太曾穿著婚紗占據了一整版的新聞頭條,澳城無人不知的黎氏掌權人為了她,甚至任性地將婚禮安排在大陸舉行。
兩位太太用特殊口音的普通話對她打招呼,方嚀回以微笑。
她們似乎不知道方嚀其實已經聽得懂大部分的白話,在結束社交後,其中一個太太帶著憐憫的語氣說可憐,這麼年輕老公就死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麼辦。
另一個太太卻說,未必不好過哦。
說難聽點,男人三大喜事,升官發財死老婆,誰說女人不是。
況且這位黎太太還這麼年輕,嫁給了黎一明,也算是一腳踏進了上流,現在老公死了,不說今後的日子,起碼物質上不會再缺了。
那個語氣憐憫的太太搖搖頭。
“有錢嘅男人都唔傻,更何況係黎一明噉嘅,你真係以為佢會心甘命抵將咁多錢都留翻畀給條女咩?(有錢的男人都不傻,更何況黎一明那樣的財力,他會心甘情願把所有的錢都留給一個女人嗎)”
“聽講大太太離婚嘅時候乜都冇啊。(聽說他的大太太離婚的時候什麼都沒拿到)”
說罷,這位太太又頗有深意地說。
黎一明的大兒子就是大太太所出,他母親都沒能得到的東西,你覺得他會輕易讓那個小後媽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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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嚀第一次什麼都沒有買,直接走了。
但店員的態度仍舊很熱情,歡迎她隨時再來,還說再有新款的話,會第一時間發給她。
開著車漫無目的地行駛在路上,前些日子心頭因為丈夫去世而籠罩的痛苦陰雲此時已經完全被失望和擔憂所覆蓋。
她很清楚自己的實力,麵對黎氏那些人,她沒有勝算。
她在大學期間認識了黎一明,實現了階層的飛躍,雖然黎一明同意她在婚後繼續上學,但她自己知道,就算她繼續上學,她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拚死用功了。
因為就算拚死用功,拿一張全A+的成績單、拿獎學金拿到手軟,等畢業之後,要奮鬥多少年才能賺到一個黎氏?
她已經靠著男人、靠著婚姻一步登天,當然不再有學習的動力。
嫁進黎家後,黎一明幾乎不帶她應酬,也很少帶她見家人,理由是她年紀小,應付不過來那些人,他怕她受委屈。
直到去年,方嚀本科畢業,黎一明安排她繼續攻讀碩士學位,她才重新拾起學習這件事。
但也隻是插科打諢,大多數的時間,不是在各個高檔場所消費,就是在和其他富豪的太太們交際。
這三年,方嚀學會了不看商品標簽價格,隻要喜歡就買,學會了一眼看過去便知道安歇女人們頸上的項鏈、手上的包、腳上的鞋是真是假,學會了在太太圈如何低調地炫耀丈夫,以及丈夫對自己有多疼愛。
至於彆的。
沒有。
這些能對她今後在黎氏的未來有任何幫助嗎?沒有。
黎一明去世前,她以為這樣的生活就是她前二十年人生中、在貧瘠和艱難的日子最渴望的生活,她得到了,她滿足了。
現在黎一明死了,她才發現這三年奢靡的生活,不但沒有帶給她任何精神上的進步,而且 消磨了她的儉樸和單純,還有為夢想上進的意識。
她沒有父母可以依靠,在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獨立,然而在進入婚姻後,物質不缺、丈夫寵愛,她反而喪失了獨立這項技能。
如果黎一明沒有留下遺囑,那麼她還有一絲機會,可黎一明竟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留下了一份遺囑。
而且從黎雅博的暗示中,她大概能猜到,黎一明留給她的,估計也隻是杯水車薪。
這怎麼行。
方嚀被自己這個勢利的想法給嚇到了。
在知道遺囑這回事之前,她真的以為自己是愛黎一明的。
因為在得知黎一明的死訊後,來自心口極致的撕扯和碎裂是那麼真實。
然而事實是她遠沒有那麼純粹和高尚,去陷入一場不顧世俗眼光的愛情。
她愛黎一明,愛他的成熟和體貼,愛他豐富的人生閱曆。
愛他的錢,愛他替她實現了階層的跨越,讓她從一個貧窮的小鎮姑娘,變成了人人不屑、卻又人人豔羨的黎太太。
她可以上一秒還在巴黎看大秀,下一秒就飛去采爾馬特滑雪,如果真的失去黎氏,這三年就是一場夢。
過上朝九晚五的生活,每天精打細算該怎麼生活,在遇見黎一明之前,這確實是方嚀最大也最簡單的夢想。
或許黎一明會在遺囑裡施舍她幾千萬,但幾千萬怎麼夠,怎麼夠她住在櫨城地段最好的富人區,睜眼就能看到外灘和明珠,開最好的跑車,去最昂貴的奢侈品店消費,乘坐最豪華的國際航班滿世界飛,隻為了拍下自己想要的一顆鑽石。
比起黎一明在感情上對她的謀算和欺騙,這一刻,方嚀更害怕的竟然是她“麻雀飛上枝頭”的階級跨越,隻是一場夢。
在金錢的蜜罐裡整整泡了三年,那些平淡的夢想、淳樸的願望,早已經完全被腐蝕得乾乾淨淨。
她已經不是那個會為了理想拚命學習、勤工儉學的學生了,她是黎太太,是丈夫的嬌妻,是主人的寵物。
方嚀咬唇,蒼白秀氣的五官逐漸有些猙獰,她看著後視鏡裡自己的那張臉,明明還是柔弱沒有攻擊性的模具樣,但卻可怕到她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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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您怎麼淋成這樣?!”
傭人驚訝地看著從外麵回來的太太,此時客廳裡坐著不少人,親戚、股東、律師。
黎雅博也在,他坐在最中央的長沙發上,翹著腿雙手交疊搭在膝上,正和身旁的律師商談著什麼。
見她回來,還這樣一身狼狽,表情略微有些驚訝。
方嚀嘴角發白,虛弱地衝所有人點點頭。
黎太太這副模樣,沒有人會在這時候為難她,都體貼地讓她回房休息。
方嚀看向黎雅博,她沒有說話,但安靜的眼神似乎在詢問他的意見。
黎雅博衝傭人道:“先帶太太上樓休息吧。”
她眼中空靈,抱著胳膊,肩膀冷似乎得顫抖,碎發上濕漉的雨滴順著發梢掉在眼睫上,眨眨眼,那顆雨滴便像是淚水從臉頰滑落。
短短幾秒的直視後,方嚀上樓。
黎雅博略微眯眼,待她上樓後,等了幾分鐘後才緩緩起身。
“抱歉,我失陪一下。”
雖然並沒有言語上的交流,但他應該沒領會錯她的意思。
果然方嚀的房門沒有關,虛掩著留出一條縫,不過男人還是站在門外,禮貌地敲了敲門。
“請進。”
得到房間主人的同意後,他推門而入。
房間裡就隻有方嚀一個人,她沒有急著去洗熱水澡,而是坐在床沿上,整個人還是濕的。
黎雅博從褲兜裡掏出一塊手帕。
方嚀低著頭,直到眼前出現一隻修長的手,朝她遞來一塊手帕。
這個年代還隨身攜帶手帕的男人不多,事實上就連隨身攜帶麵紙的男人都極少。
手帕是灰色的,帶著苦艾的香味。
方嚀糾結著眉頭,沒有伸手。
黎雅博微微低下身,縈繞在她身邊苦艾的味道又重了些,帶著好聞而優雅的壓迫感。
“要我給你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