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和於愴聯姻的是高欽常的妹妹,親妹妹,二十出頭,還是個大學生的年紀。
生在他們這樣的家庭中,聯姻幾乎是畢生宿命,所以高欽常很快就接受了,不過那是他的親妹妹,他多少帶有幾分真感情。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他將駱丁那些話選擇性的與妹妹說了幾句。
高家妹妹本就不太滿意這場聯姻,又是個驕縱的性格,聽到這些話之後直接鬨了起來。
在高先生威懾力極強的眼神中,高家妹妹甩下一句,“要嫁你去嫁去吧。”就跑了出去,一直到第二天都沒有找到人。
於愴扣下手機,沒有去接那些打過來的電話。
高家的也好,於家的也好,他一個也沒有理會,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喝咖啡。
外麵露天的位置有一棵巨大的銀杏樹,金黃色的葉子落了滿地,在空蕩蕩的木椅子上繪成了一副秋冬交替的畫。
他側頭看向窗外,不禁想,如果陸一滿在這裡就好了。
……
於舛看著於愴的臉有些出神。
光看外貌,他們真的不像,任誰也不會認為他們是雙胞胎,但事實上,他們真的就隻相差了一分鐘而已。
可就是這一分鐘決定了於愴哥哥的位置,賦予了他那些厚重的責任。
“我真的很討厭他脖子上的那道紋身。”於舛喃喃出聲。
陸一滿抬眼看向他,變換了一下坐姿,是一個傾聽的姿勢。
於舛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再抬起頭的時候就是屬於他自身的那份睥睨和高傲。
“陸一滿,怎麼會是你呢。”他不知是何情緒地笑了一聲。
他比於愴還要更早認識陸一滿。
畢竟那時候於愴追餘恣明追的熱烈,他當然要將餘恣明身邊的人全都查清楚,陸一滿就這樣入了他的眼。
說句實話,那個時候他對餘恣明就不太滿意了,因為他不太喜歡對方有這樣一份不清不楚的關係。
“難道不是你選擇了我嗎。”陸一滿不含情緒地看著他。
於舛動作一頓,猛地看向他的眼睛,忽地笑出了聲。
“所以你是那個時候盯上於愴的嗎。”
陸一滿懶洋洋地掃了他一眼,撩開了鬢邊的長發。
“我的選擇和你的選擇沒有任何關係。”
於舛眼裡的銳利這才退去。
當初餘恣明給於愴帶來了如此多的掙紮痛苦,他也沒有將餘恣明弄走,那是因為他明白於愴需要有個支柱,需要有個人陪伴他。
可餘恣明太軟弱了,他無法支撐起於愴全部的情緒,那麼他帶給於愴的隻有墮入深淵的痛苦。
但陸一滿不一樣,這個表裡不一的男人能夠很好的穩住於愴,提供他所有需要的情緒價值。
這是於舛也無法提供給於愴的東西。
所以他認為陸一滿更適合於愴,他選擇了他。
若不然那
天在明珠海岸,他不會突然去告訴陸一滿於愴袖口藏花的秘密。
隻是沒想到他們這段關係失控了,於愴失控了,他對陸一滿產生了愛情。
這是不曾在餘恣明身上出現的,他也一直當餘恣明是陪伴於愴的玩具。
甚至他認為於愴不會明白愛情是什麼東西。
可於愴就是對陸一滿產生了。
或許從他允許陸一滿過界的時候就該明白,這個男人本來就不在他的掌控中。
應該說,沒有人可以掌控他。
看著對麵的陸一滿,於舛深知對方溫和斯文的外表下是極致的危險。
在兩方眼神的對峙中,最終還是於舛先妥協了。
可能從他今天來到這裡開始,他就沒辦法了,他幫不了於愴,也幫不了自己,那些掩埋在心裡的痛苦和恐懼同樣在折磨著他。
“於舛,將你想說的全都說給我聽吧。”
陸一滿那雙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鑽入了於舛的內心。
這是他們第二次在咖啡廳見麵,第一次的時候,陸一滿的眼神與對他說的話幾乎夜夜在都在他的腦海裡回蕩,像噩夢一般揮之不去。
那時的陸一滿極具攻擊性,眼神如針一樣紮進了他的心口,看穿了他所有自私的念頭。
但現在的陸一滿又如此溫和,充滿耐心,也帶著危險的引.誘。
於舛壓抑又反反複複自我拉扯的內心根本無法承受。
有時候溫柔的刀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他抿著唇,眼神開始掙紮,過了很久,他才張開嘴。
“你知道嗎,他那道紋身其實並不單單是為了蓋住那道疤。”
他握緊了手裡的咖啡,在他嘗試對陸一滿說出那些過往的時候,他也在嘗試剝開自己。
……
於家的人員關係比較簡單,因為於老爺子隻有一個女兒,也就是於舛他們的母親。
可能是從小喪母又沒能從於老爺子身上得到愛的原因,於舛他們的母親是個反叛心很重又異常倔強的女人。
那個於家唯一的小姐,唯一的掌上明珠,在非常年輕的時候就跟一個普通的男人走了。
大概是為了反抗於老爺子,又或許是那個年紀的她還憧憬著幻想中的愛情。
結婚之後,他們很快就有了孩子,在這之前,他們過得非常幸福,可一切都從有了孩子之後變了。
柴米油鹽,生活瑣事開始磨滅她的耐心,同時還有貧窮。
她以前從未想過逛街的時候要挑選便宜的促銷品,每天要在賬本上記錄著一天的花銷,甚至在有了孩子之後,連奶粉都要算著買最便宜的那罐!
爭吵就這樣開始了。
男人認為他很努力的在工作,可世界並不會因為你的努力而對你另眼相待,她天生是貴氣十足的小姐,這些東西他一輩子也無法企及。
現在卻因為生活中的問題而對他產生了指責,那麼他的工作,他的價值就這樣被否定了
嗎!
爭吵在發生過一次之後隻有無數次。
“從我有記憶開始,他們就在無休止的爭吵,家裡很亂,有時候會有很多的玻璃碎片,還有刺鼻的酒味。”
在彼此對生活喪失熱情之後,一切都將變得冷漠起來。
他們自然也就無法發現於愴的異常。
是直到三歲的時候才恍然發覺於愴不會開口說話,甚至不會哭,不會笑。
他是個不健康的孩子。
這對他們的生活無疑又是一擊重錘。
“母親開始不停地指責父親,她認為父親是廢物,如果不是他,一切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她的生活也不會如此糟糕。”
於舛側頭看向對麵咖啡廳的於愴,冷笑一聲說:“從那之後,他們好像開始討厭我們了。”
當孩子帶來的不是幸福而是負擔的時候,一切磨難的源頭都加注在了他們的身上。
爭吵更加劇烈,一切都走向了更極端的深淵。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從爭吵變成了互相指責,而當矛盾一觸即發的時候,他們又會將房子裡的一切東西都砸得乾乾淨淨。
如此激烈又暴戾的行為絲毫沒有意識到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也一同遭受著這一切。
而那時的她仍舊抓著這段婚姻不願意鬆手。
大概是她還不想對於老爺子認輸,不想就這樣狼狽的回去,不願意承認她離開於家之後過的如此糟糕。
於是生活中的任何一點瑣事都能爆發出更劇烈的矛盾,從而帶來掙脫不出去的折磨。
“所有人都以為於愴不會說話,但其實不是的,我聽過。”
於舛深深地看著陸一滿的眼睛,用一種極其柔和的語氣說:“他會在他們爭吵的時候,捂住我的耳朵,對我說‘彆怕’。”
這是於愴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那個被父母厭棄的孩子,他向於舛敞開了自己的世界。
於舛忽然有些激動,甚至眼睛發紅,撐著桌子說:“我們就這樣一起蜷縮著過了六年,在我自己還完全沒有任何意識的時候,他就在保護我!”
劇烈的情緒波動讓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他冷靜下來,又重新坐了回去。
“就在六歲那年,他們可能終於對這段關係產生厭倦了,那個時候,他們連彼此都不願意再見一麵,也不願意再看到我們。”
於愴不被正常學校所接受,可他們無法用更多的錢將他送往更好的地方。
在無儘的爭吵和互相指責中,他們終於消磨了內心所有的倔強,選擇放棄這段婚姻,決定離婚。
同時他們也把於愴和於舛帶了過去,打算離婚之後一人帶著一個孩子直接離開。
但可笑的是即便在去離婚的路上他們仍舊在誰帶走於愴的問題上吵了起來。
誰也不願意帶走這個累贅。
他們在後座安靜地聽著,於舛還有些懵懂,隻是聽到了他們要將他和於愴分開,他有些害怕,不禁
緊張起來。
於愴仍舊是那副麵無表情又不哭不笑的模樣,透過後視鏡看到他的臉,他們同時產生了厭煩。
變故就這樣發生。
爭吵中他們沒有看見十字路口的紅綠燈。
撞擊發生的時候,於舛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於愴抱進了懷裡。
從來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對一切都反應很遲鈍的於愴以一種飛快的速度保護了於舛。
“玻璃劃開了他的脖子,血濺到了我的臉上,當我抬起頭的時候,是無比可怕的傷口還有他震動的瞳孔,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他也是會怕的。”
於舛呆呆地看著桌子上的咖啡,眼淚無意識地流了下來。
陸一滿眼瞼微垂,放在腿上的手在發緊。
“後來我們就被接回了於家,改了姓,至於曾經的姓,我忘了。”
他無神地看著陸一滿,他忘記了他曾經的姓,他也忘記了他父母的模樣。
隻有第一次於愴捂著他的耳朵讓他彆怕的時候,他記得那束隨著花瓶砸在他們麵前的百合花。
那是他母親唯一會精心打理的東西。
後來他回到於家,才發現有個花圃種滿了遍地的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