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夜堯咬牙看著薛霖,目光裡像在冒火。
嘖,有什麼可笑的,一把年紀了,這麼笑簡直為老不尊。
薛霖察覺到他的視線,含笑看過去一眼,對遊憑聲說:“你的朋友在瞪我呢,他不喜歡你和彆人說話嗎?”
“不是朋友。”遊憑聲乾脆直接地道:“我們是戀人。”
薛霖眨了眨眼,覺得有些新奇,他還是頭一次聽到“戀人”這樣的稱呼。
通常來說,委婉些會叫“傾慕之人”,直白點說是“情人”、“相好的”,有了婚約後便稱作“道侶”,他從未聽過“戀人”這個詞。
然而在唇齒間咂摸一番,又覺得頗有韻味,將互相生出戀慕之心的兩個人稱作戀人,實在是生動婉轉。
這樣的詞從禾雀這樣的人口中吐出,更讓人覺得獨特,咬字似乎都纏綿起來。
薛霖笑了起來,麵不改色道:“我知道。我沒有打擾你們的意思,隻是……你我一見如故,倘若你有戀人便就此生疏,豈不是很可惜?”
“我自認心中坦蕩,難道夜堯連朋友都不許你交嗎?”
遊憑聲:“……”
他要不認識“坦蕩”這個詞了。
夜堯很想衝過來,看看身邊的天塗上人硬是忍住了。他打算在進秘境前表現得乖一些,之後才好做點兒違背師命的事。
遊憑聲看著他眼巴巴的模樣,有點兒想笑。
薛霖在他這裡最大的價值已經兌換過了,雖然現在還可以維持一下良好的關係,但遊憑聲已經懶得演了,對方說一句話才回幾個字,完全暴露本性。
薛霖與他交談片刻,漸漸安靜下來。
麵具遮蓋了他的麵容,看不見表情,但他能感覺到對方的冷淡。
這不像是刻意冷落,反倒像是……本就如此?
薛霖若有所思看著他的側臉。
那張金色麵具雕刻
精美,顯然價值不菲,一側用黑色符文繪製了一隻咆哮的窮奇,凶獸張開利齒,雙翅振飛,狂縱的姿態幾乎要脫離而出。
麵具一側純色,一側盤踞著碩大的凶獸,他看到的正是畫有窮奇的這半邊臉,凝目其上時忽而有種衝擊力撲麵而來。
記憶裡病弱的美人形象被眼前清冷傲岸的身影取代。
“……”薛霖心裡一動,心想他之前該不是被騙了吧?
“你化神了?”薛霖忽然問。
遊憑聲點點頭,“多謝盟主的丹藥。”
連“薛兄”也不叫了,意識到這一點,薛霖挑了挑眉。
薛霖不說話了,遊憑聲轉頭打量在場的人。
到場的修士總共百人左右,正道人數比魔道人數要多出一倍有餘。
這不算新鮮事,魔修人數本來就遠不如道修。
不過魔修修煉邪術,進階往往更快,總的來說,從古至今自有修仙者以來,正魔兩道上層強者的實力大抵持平。
即使有此消彼長的規律,也不會相差太大,沒有任何一方能徹底消滅另一方,爭鬥永不止歇。
然而這個百年,正道卻明顯實力更強。
遊憑聲神識一掃,分辨出百人裡最強的十幾人。
正道裡,除了天塗上人是大乘期,化神期有七個。他身邊的薛霖正在化神中期,看氣息感覺就要突破化神後期了。
薛霖發現他在觀察人,在一旁適時說:“在場七個化神期,二大宗就占據了四個:明泉宗的兩位太上長老天璿和江熾、太衝劍派的蘭芮、清元宗的太微,這四人都是成名已久,我受傷昏睡之前,他們就已經化神了。”
“至於剩下兩個……”他眯著眼看向遠方,“應該是新晉的化神修士,我也不認得。”
遊憑聲微抬下巴,“那名女修在悅得舍出現過。”
“有點兒印象。”薛霖想了想,“對了,是拂音閣的明鸞,之前在悅得舍掛了盞燈想見我來著。”
“還有一個……那個胖子是誰?”薛霖隨口問前方的一個修士。
“胖子?”那人愣了一下,隨著薛霖的目光看去,抽了抽嘴角。薛霖敢這麼叫化神修士,他可不敢,擦了把汗說:“您指的那位前輩是王家老祖,名喚王元梁,約莫一年前化的神,您貴人事忙,不知道也不怪。”
“王家?”遊憑聲覺得也有點兒耳熟。
薛霖又問:“中洲王家?”
那人連忙點頭說是,“就是中洲的王家。”
“在悅得舍,就是他們家和明鸞掛燈競價的。”薛霖轉頭看向遊憑聲,笑著說:“倒是有意思,兩家一起有了化神修士。”
正道裡薛霖認得明白大半,魔修就不怎麼了解了。隻能感受到魔修裡有四道化神強者的氣息,最強的是煉魂宗的習高爽,化神期巔峰修為。
“聽說當年眾魔門聯合圍剿魔尊遊憑聲,除了向來袖手旁觀的度厄教和日漸勢弱的星隕派,其餘四大魔門全部參與了。”薛霖看向魔修
的方向,饒有興致地道:“結果被遊憑聲自爆帶走了一批頂尖強者,不然此時魔道不至於隻剩這麼點兒化神修士。如果早知會有今日的結果,不知這些魔門的人會不會後悔?”
遊憑聲微嘲:“彆人不知道,習高爽是肯定不會。”
不久之前,習高爽如願以償坐上了魔尊的位置,也不知道坐得虛不虛。
不過他現在的確是魔修裡的最強人物了。
秘境開啟,魔門裡的頂尖強者都會進去,說不定會遇見哪一個認得他的人,所以遊憑聲戴了麵具。
而他之所以站到了正道的散修裡而沒去更自由的魔修那邊,是嫌那邊辣眼睛。
魔修裡固然有不少貌美的,但修煉邪術導致奇形怪狀的更多,婪厭這種指甲漆黑一看就邪惡得不得了的魔修,在裡邊都算中規中矩的好看。
遊憑聲放開了牽厄蠱的感應,沿著海麵向對麵望了一眼,恰對上中規中矩的婪厭投過來的視線。
他身上披著一件墨色狐裘,坐在由兩個元嬰修士架起的車輦上,乍看起來雍容華貴,目光卻幽深難言。
度厄教的教眾圍繞在他身後,每一個都無比恭敬,放在彆的地方身份尊貴的元嬰修士,在他手下像狗一樣戰戰兢兢侍奉。
……魔修嘛,做什麼都正常,這也勉強算中規中矩。
“這個怎麼也在瞪我?”薛霖看看婪厭,說:“他不會就是那位替你收集了藥材,卻沒能替你煉丹的丹修吧?”
遊憑聲淡聲說:“你的想象力很豐富。”
所以是還是不是?
薛霖發現他很會四兩撥千斤,一句簡單的反問,讓自己琢磨不透。
這話可以理解為他猜對了,亦可以理解為他猜的太過離譜——
雖然對魔修不熟,大名鼎鼎的婪厭,薛霖當然不會不認得。
婪厭醫毒雙修,實力又是元嬰後期,怎麼可能有人能讓這樣的大魔修求而不得?
薛霖心裡像是被貓爪撓了一下,原本他是信奉緣分之人,對於看對眼的人不愛追根究底,這一刻心裡的好奇卻達到了頂點。
如果他們提過的丹修真的是婪厭,禾雀能讓婪厭吃癟,又該是何種身份?
薛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他自詡是有風度懂情趣的男人,當然不可能不長眼色地直白追問,隻能暫時壓下快漲出來的好奇心。
婪厭不再看向這邊,薛霖也轉移話題:“你可認得魔修那邊的強者?”
遊憑聲離開北溟許久,不怎麼關注那邊的消息,化神期裡隻認識煉魂宗的習高爽和陰蓮宗的柯靈。
他目光略過一個化神初期修士,勉強記得對方在他離開前是蝕日閣元嬰期的一個長老,然後視線旁移,落在焚癸派領頭之人的臉上。
看清那人麵容的一刻,遊憑聲眸光忽然一頓,周身氣息有一瞬沉了下來。
因為離得近,薛霖有所察覺。
“怎麼了?”他看向遊憑聲,懷疑他是遇到了什麼仇人,但那股殺氣很淡,且轉瞬即逝,輕得又讓他懷疑隻是自己的錯覺。
遊憑聲沒說話,目光微沉看著那人。
那是一張生得挺端正的臉,臉上還帶著笑嘻嘻的表情,隻是一顆眼窩裡黑洞洞的,瞎了半邊,因而顯得有些陰鷙。
——馮西來。
沒想到進一次秘境,還有意外之喜。
馮東來早已死在遊憑聲手裡,那時遊憑聲也想殺了馮西來,卻被他逃了。
登上魔尊之位後他曾經找過此人,但馮西來很會躲,一直沒出現過。
這是看他死了,又敢出來了?
敏銳之人能夠感覺到他人的視線,遊憑聲勾了勾唇,在馮西來察覺到之前移開目光。
就在這時,薛霖忽然轉向一個方向,皺眉說:“有人在看你。”
遊憑聲慢悠悠回視過去,看到了負手而立,一身威嚴的天璿。
“那散修。”天璿抬手指向他,隆隆的聲音響徹海麵,“摘下你的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