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一空,四人跌入張開大嘴的地下。
頭頂的圓洞頃刻間閉合,遮住湛藍的天空。
眼前眼花繚亂,仿佛掉進了斑斕的萬花筒內部,隻不過這隻萬花筒的顏色十分詭異。飛快下落間,周圍通道的內壁上似乎擠滿了無數隻大大小小的蠕動紅點,閃爍著或明或暗的光,影像晦暗不清地在腦中旋轉。
那些是什麼……蟲子?
夜堯輕輕嘶了一聲,不由摸了摸手腕上豎立的汗毛。
墜落感異常漫長,半空中,他試圖在周身升起靈力護罩,卻發現放出的靈力不受他控製地逸散開來,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大口吸收他的力量。
那些紅色蟲點閃爍得更劇烈了,直覺告訴夜堯就是它們搞的鬼。
墜落的甬道很狹窄,他謹慎地沒攻擊那些東西,扔出一隻防禦法器。法器吐出四張透明屏障,像巨大的氣泡一樣把四人包裹進去。
很快他們就發現,甬道內壁竟然在收縮!
就像墜入龐大野獸的食道裡。
身處於逼仄的甬道本就讓人心裡焦躁,那些一看就不對勁的東西更讓人頭皮發麻。沒人想嘗試被它們碰到的滋味。
甬道慢慢擠壓過來,覆蓋在防禦屏障上,窸窣刺耳的聲音響起,氣泡扭曲、變形,力量被抽取出去,變得不穩起來。
好在防禦堅持住了,不知過了多久,四人終於被甬道吐了出來。
落地的那一秒,啪的一聲,屏障徹底崩碎。
“靈器碎了?”遊憑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找到他的位置。
沒事,玄階靈器而已。”
有時候夜堯節約得不像名門弟子,但關鍵時候,他也不會吝嗇這些東西。
其實甬道擠壓起來的力氣並不大,真正報廢那隻防禦靈器的,是內壁上吸附靈力的紅點。
遊憑聲正在思索,這時,寂靜的黑暗裡響起一聲輕輕的抽氣聲。
“你怎麼了?”夜堯聽出了聲音的主人。
“腳上受了點兒傷。”顧明鶴悶聲說。
他是因為分心把師妹推出地麵,才不小心中了招,隻是被那些紅點刮擦了一下,火辣辣的劇痛就在眨眼間鑽進了骨頭裡。
雖說事出有因,但中招就是中招,顧明鶴有自己的驕傲,沒有解釋,隻是苦笑了一聲。
能讓顧明鶴疼出聲的可不是一般的痛楚。夜堯掌心立即托起火光。
周圍黑暗被光亮驅散,然而不等他們看清顧明鶴的傷口,玉鈞崖驚道:“那是——”
他們掉下的洞口正在顫動,宛如呼吸一般收縮著。且不僅是洞口邊緣,那些紅點鋪滿了火光照亮的一大片區域,猶如海浪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擠滿視野的恐怖景象一直蔓延到更遠處看不見的黑暗裡。
玉鈞崖的驚呼仿佛某個信號,洞口啪的一下徹底閉合,下一秒,頭頂紅點激烈顫動著,化為巨大的旋風呼嘯而至!
夜堯及時
祭出一簇陽火,將當先撲來的紅點燒滅,然而周圍隻是真空一瞬,立即有更多東西鋪天蓋地飛來。
“走!”夜堯推了受傷的顧明鶴一把。
顧明鶴咬牙忽略劇痛,轉身向地穴裡飛去。
夜堯殿後,用火斷路,他們跑很得快,危險感卻如影隨形,隨著他們飛快鑽入地下洞穴,頭頂不斷有紅點亮起。
簡直像是捅了馬蜂窩……源源不斷,傾巢而至!
對元嬰修士來說,這不算致命的危險。然而眼下處境難以徹底打破,玉鈞崖試圖也放出火焰,那些東西卻並不懼怕普通火焰。
滅不掉,燒不完,而一旦被它們靠近,即使沒被觸碰到,靈力也會自動逸散到空氣裡被其吸取。
吸得越多,它們速度也就越快,紅點也開始漲大變形,這是一場惡性循環。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鑽心的疼痛讓顧明鶴有些煩悶。
沒人回答他,前方忽然出現三條岔路,前途不明,打頭的顧明鶴不由動作微頓。
遊憑聲眼簾微垂,放出神識。
三條岔路裡都隱隱傳來異動,仿佛有無數生物盤踞其中,無聲等待著獵物光臨。
再往前,不斷岔路的洞穴四通八達,看不見邊際。
古戰場的地底下宛如蟻穴!
顧明鶴正在猶豫,身邊人影拂過,黑衣青年毫不猶豫地隨意選了一條路。
他隻能跟著對方衝了進去。
然而新的岔路裡也有那些東西!
瘋狂思考對策時,身後的夜堯忽然說:“禾雀!”
為了清理古戰場的遺骸,夜堯剛大肆用過陽火,力量還沒恢複過來。
同一時間,他喚的人身形一轉,極為默契地與他換了個位置。
嘩——
顧明鶴甚至沒反應過來,隻見一道極為明亮的白金色火牆以對方為中心撐開。
經過他時,顧明鶴輕輕打了個哆嗦,有種深入骨髓的陰冷感。
但他沒有受傷。
白金色火光沒過幾人,迎上洞口追來的紅點。
畫麵仿佛變成了慢動作,火光一寸寸吞噬那些東西,讓人想起“摧枯拉朽”這樣的形容詞。
一切發生得極快,火光滅去,顧明鶴才剛剛吐出一口氣。
“異火果然厲害。”
強大的力量清空了整條隧道裡的紅點。
顧明鶴喘著氣,腳踝猶如被什麼東西鑽進了骨頭裡,傳來越來越難以忍受的刺痛。
“呃!”靈力剛運轉到腳底,劇烈的疼痛翻倍席卷!
他額頭唰的一下見了汗,掀起衣擺一看,腳踝處出現了許多深入骨髓的孔洞。
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鑽進鼻腔,腐朽、糜爛,帶著奇怪的腥氣,卻沒有一滴血流出來。
“那些東西難道鑽了進去?”玉鈞崖皺起眉。
不等他們做更多動作,身後又有紅點追來!
“有完沒完了這些鬼東
西!”顧明鶴放下衣擺,忍不住罵了一句。
遊憑聲知道夜堯這個朋友向來還挺在乎形象,看來是真的疼得厲害,連風度都不要了。
“你有思路嗎?”夜堯在他耳邊輕聲問。
遊憑聲若有所思。
顧明鶴麵色發白,想要離開這些東西的包圍,但忍住了沒動。
他發現不僅是夜堯,玉鈞崖的目光也信任地看向遊憑聲,在這樣的險境裡,似乎沒有多少擔心。
為什麼這麼相信他,禾雀究竟是什麼人?
顧明鶴敢肯定,即使是掌門師尊在此地,玉鈞崖也不會有如此表現,就像……眼前的人無論遇到何種艱難都會有辦法一樣。
疑惑再次擦過心頭,但眼下不容多想,顧明鶴也隨著兩人視線看向遊憑聲。
他手指微動,再次放出了火牆,擋住了紅點的侵襲。
這堪稱宏大的畫麵讓人鬆了一口氣,但顧明鶴不禁有些擔心,他低聲對夜堯說:“聽說操縱異火極耗費精力。”
而這些東西隻要感受到靈力就會被吸引而至,沒人知道地下究竟有多少。
夜堯知道他的顧慮,但沒有露出擔憂之色,隻讓他待在火圈裡就好。
顧明鶴擰眉,“不行,我待不住。總不能一直讓你們用異火燒吧?”
“放心,禾雀有辦法。”
腳上劇痛還在蔓延,顧明鶴有些焦躁,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篤定,“有什麼辦法?如果怎麼都燒不完,你們倆的力量耗儘怎麼辦?”
他看得出來,身為化神修士的禾雀操縱異火的能力遠高於夜堯,但這種力量如此洶湧地不斷釋放,絕非長久之計。
夜堯到底是哪兒來的信心?以前跟著天塗上人曆練的時候,都沒見他這麼安心躲在師尊的後邊!
顧明鶴正憂慮,餘光忽然瞥見什麼。
禾雀的那條黑蛇不知何時攀爬上他的肩側,張開嘴吐出了一團黑氣。
他一開始以為那是黑蛇的攻擊手段,然而那團黑氣膨脹、變化,最後從中誕生出一個有實體的東西。
黑氣繚繞化形,仔細觀察,能看出裡麵似乎是一隻鳥的形狀。
隻不過鳥身邊緣的線條還有些虛無,像是散亂的麵粉還沒有最終塑形完成。
似乎是——一隻烏鴉?
難道是禾雀的第二隻契約獸?可它為什麼是被黑蛇吐出來的?
不對,那絕不是普通的獸類!
顧明鶴感知敏銳地察覺到其中氣息的不詳。
空氣中無聲無息多了一道奇異的力量,沒有任何威壓,但絕對非同尋常!
顧明鶴神經一凜。那是什麼東西?!
身為根正苗紅的名門正道,看到這樣詭異的東西,他的第一反應便是忌憚。
“夜堯,那是——”
夜堯給他一個“放輕鬆”的眼神。
“啊啊啊啊啊!終於出來了!!!”
烏鴉嘴一張,冒出嘎嘎人聲
:“大人,小的想您想得好苦啊!您為什麼今天才放我出來嗚哇嗚哇……”
“這些日子裡我日思夜想,魂牽夢縈,是如此渴望您屈尊看我一眼,能得您一次垂眸,讓我死一萬次也心甘情願;您若能開金口和我說上幾句話,我做夢都要笑醒;您要是能摸摸我這剛剛化形的腦袋,我一定一輩子都不洗頭……”
顧明鶴:“……?”
這什麼玩意?
玉鈞崖都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
從沒見過這麼能花言巧語的東西!
許久沒聽欲魔的恭維,遊憑聲還真有點兒新鮮,他說:“看見那些東西了嗎?”
欲魔早就感覺到了火牆之外的力量,它訕笑了一下,離熾熱的火牆飛遠了些,“大人更加強大了!那些沒眼色的破玩意,絕對會敗在您的手裡,隻要您伸出一根指頭,就能把它們儘數消滅!”
遊憑聲微抬下巴,“你去。”
“不不不——”欲魔大驚失色。
“不?”
欲魔大聲:“有您在,小的怎麼配出手?在您的雄風之下,我就像螢火之光,在這裡為您搖旗呐喊就好。可惜這裡人太少,那些修士沒福氣親眼目睹您的英姿,但是大人放心,我一定將您的一舉一動都記錄在心,以後傳揚出去,讓您的威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夜堯笑了一聲,感覺這隻欲魔好像比以前還能說。
遊憑聲過濾掉噪音,不耐地朝黑氣繚繞的烏鴉勾了一下手指。
“噫!”正說得天花亂墜的欲魔打了個冷顫,悄咪咪又往後飛了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