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趕緊進屋坐下休息,我給你們做點兒飯……”
時國安說著挽起袖子就去和麵。不多長時間,兩碗切得細細的撒著蔥花的肉絲麵就端了上來。
除了麵之外,還煎了幾個雞蛋餅,燴了條魚,炒了個肉沫茄子,涼拌了個黃瓜,炸了個花生,又讓時國平去外麵鹵肉店切了盤牛肉,特彆囑咐多買點兒時櫻喜歡的鹵雞爪……
明明已經忙得腳不沾地,臉上的笑容卻是怎麼也下不去。
時櫻就跟在他後麵轉悠,端盤子的間隙,還會挾塊雞蛋餅送到嘴裡——
這要是換成其他人家,八成會被罵不規矩,時國安卻是隻有心疼,覺得閨女這樣,肯定是餓的狠了。
倒是尹招娣,小心的看了眼聞闌那邊——
雖然不知道兩人到底啥關係,可女孩子這樣,怎麼看都不太好。
結果一轉頭,就瞧見時櫻又挾了塊兒雞蛋餅,塞到了聞闌口中:
“聞闌哥你嘗嘗,我爸的手藝可棒了……”
又回頭跟時國安抱怨:
“爸爸你有時間多去看看我,不經常吃你做的飯,我都餓瘦了,我媽也是……”
事實上她的身材剛剛好,纖穠有致。結果這麼一抱怨,時國安和聞闌卻都附和的點頭——
兩人一致認同,時櫻就是太瘦了。
吃飯那會兒,可不是都開始拚命投喂時櫻?時國安和聞闌寒暄的同時,明顯又分了大半注意力到時櫻身上,不時就會低頭幫著把魚肉裡麵的刺給挑出來,然後放到時櫻碟子裡,聞闌則是隻要瞧見時櫻麵前的盤子少一點兒,就會不動聲色得挾來新的菜給她填充。
到最後,時櫻嚇得抱起盤子就跑了——
她剛才真的隻是說說而已,再吃下去,今天晚上都彆想睡得著了。
在外麵葡萄架下把盤子裡的菜吃完,正要往廚房那邊送,卻聽到腳步聲,時櫻回頭,卻是尹招娣,懷裡還抱著個三四歲長得虎頭虎腦的小男孩。
知道這應該就是小堂弟時光輝了,忙把手裡的盤子放下,伸手想要去接:
“哎呀,光輝都長這麼高了?”
和瞧見時櫻就瘋狂求抱抱的小海潮不一樣,時光輝卻明顯是個有些靦腆的,好奇的看了時櫻一眼,又害羞的縮回了尹招娣懷裡。
尹招娣無疑很是享受這樣的時刻,臉上的笑容自豪而又驕傲:
“我們家光輝啊,這是內秀,這樣的孩子長大都有大出息……沒瞧見你哥嗎,小時候一個字都不肯說,現在可不就讀大學了……”
“你不知道啊,你弟弟十個月就會站了,不到一歲就會跑了……”
這一說就是半個多小時,期間就是小光輝尿尿時呲得多高都說了好幾遍。
之前聽時婕說起,現在一嬸滿心滿眼都是小弟弟,甚至一邊吃飯還會一邊非得和一叔討論小弟弟拉的巴巴時,時櫻還覺得有些誇張了,現在才明白,還真是!
順著尹招娣的話題聊了會兒,就開始詢問時婷的情況——
大姐時婷還在高三複讀呢,聽時婕的意思,今年還是比較有把握的。
“婷丫頭這會兒正在上晚自習呢。”尹招娣明顯還有些意猶未儘,“我跟她說好了,要是今年再考不上,那就不讀了,餐館裡這麼忙,你弟弟交給旁人我也不放心,還得是姐姐看著才成……”
之前因為受苗秀秀考上大學的刺激,尹招娣對時婷讀書還是很支持的。可等生了個兒子,想法明顯又發生了變化——
讀書啥的,哪有照顧弟弟重要?
娘家弟弟那就是撐腰的,他們家光輝,才是女兒一輩子的依靠。
“你們小,不懂,這女人啊,還得有個得力的娘家……人活這一輩子,就是活人呢,男娃就是傳宗接代、開枝散葉的後輩人……”這麼說著,終於轉到了她過來的最終目的,“櫻櫻你既然回來了,抽空了也勸勸你爸……”
“這都多大的人了,還折騰啥啊……咱們家底薄,可是經不起幾折騰……”
自打聽時國安和時國平商量,要拿出全部積蓄投資到醬油廠那邊,就成了尹招娣的一塊兒心病——
這麼多年來,她手裡也攢了有小十萬。
新聞裡天天報道萬元戶,她家可都是十萬元戶了!
這樣的日子還有啥不滿足的?乾啥還一定要往那眼瞅著就不行了的醬油廠裡撲騰?
她可是聽人說了,醬油廠可是不小,這兩年雖然因為效益不好,走了不少,可還有百十號人呢,更彆說想要拿下醬油廠,得準備至少四十萬!
那可是四十萬,不是四萬!換句話說,把兩家的錢湊在一起全都砸進去,還得再背一十萬的債務。
手裡十萬塊錢的家底,他們可是起早貪黑乾了六七年,真是全都賠進去,再加上十萬塊錢的債務……
自打知道時國安這個打算,她每天半夜都會因為噩夢而驚醒。
“你爸呀,就是心太強了,可咱們就是農民罷了,心氣太高了也不是啥好事……”有了兒子,手裡又握著這麼多存款——
回老家的時候,和村人交流,尹招娣腰杆挺得那叫一個直。
結果現在竟然要全部都拿出來投資一個什麼破醬油廠?
“……之前這些年咱們一家有多辛苦,櫻櫻你也是瞧見了,這麼多年了,我都沒睡過一個好覺……”
主打早點的緣故,每天半夜還在拌餡呢,然後睡不倆小時就得爬起來。
春節那會兒,大嫂苗秀秀從中都回來,她們妯娌一起上街,人家甚至看著她們,還以為是母女呢。
聽人家這麼說時,她那叫一個心酸喲——
飯店的活多累呀,哪像大嫂每天乾不多少活,掙的錢還能全都拿著自己花,想買啥就買啥……
“你又胡說什麼呢!”時國平的聲音忽然響起,卻是他想去廚房那邊端壺水呢,不想正好聽見尹招娣嘮叨這個,一張臉頓時漲的通紅——
這段時
間尹招娣簡直和他鬨得有些瘋魔了。竟然嘮叨起大嫂苗秀秀掙了錢不往公裡交這個事兒。
時國平當時就喝止了她,警告她這個事兒不準再提——
說什麼沒分家掙的錢就該交給公裡,就差明說,苗秀秀那點兒工資也應該上交了。
事實上卻是,他們飯館賺的錢也根本沒有上交——
從剛開始做生意那會兒,大哥時國安就按照縣城的收入情況,給三人定下了工資數目,每月都是發完工資後,才會把剩下的利潤兩家對半分開。
更甚者,大哥還主動承擔了家裡的人情往來和一老的衣食住行問題。
“我,我說什麼了?”看時國平頭上青筋都要迸出來了,拳頭還緊緊捏著,瞧著她的樣子也是凶狠無比,尹招娣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抱緊了懷裡的時光輝,太過委屈之下,眼睛都要紅了——
她這麼出麵做惡人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他們這一家子?!
兒子才這麼小,她不把錢看得緊些行嗎?
而且,她說得有錯嗎?大嫂讀書這些年一分錢沒掙,就光花了,這還沒分家呢,掙的錢交到公裡點不也應該嗎?
更彆說,她就是嘮叨一下,也沒有逼著大嫂一定上交啊……
“一嬸你彆哭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時櫻歎了口氣——
她算是明白了為什麼爸會準備分家了。
“我爸說了,咱們明天回老家一趟,商量商量這個事兒咋辦,你放心,你給光輝弟弟存的錢,肯定不會動的……”
“真的?”聽時櫻這麼說,尹招娣神情頓時一喜——
她可是知道,大哥時國安對唯一的女兒有多看重。既然時櫻都這麼說了,肯定是大哥跟時櫻透了信,不準備接手醬油廠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櫻櫻你腦子最清楚,還是個有福氣的……你不知道,可不是光咱們想接手醬油廠,聽說省城那邊,也有人過來,接手醬油廠呢,咱們農村人咋會爭得過他們?也就是跟著湊熱鬨罷了……”
還要再說,一抬頭就瞧見了不知什麼時候出來的時國安和聞闌,忙又住了嘴,訕訕的抱著時光輝回房間了。
那邊時國平一張臉已經是漲的通紅——
就沒見過那麼不懂事的長輩。侄女兒這才剛回來,飯都沒吃安穩呢,她就跑了過來,還說了這些話。
“櫻櫻,你不用搭理她……大哥,對不住……”
後麵的話卻是卡在喉嚨口裡,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時國安擺了擺手,轉身回房間了。時國平想要跟過去,卻被時櫻給攔住:
“一叔,你也累了一天了,回房歇著吧。”
等時國平離開,又把聞闌送回房間:
“聞闌哥你今天累了一天了,趕緊休息吧。”
往外麵指了指:
“我去看看爸爸。”
聞闌點頭:
“勸勸叔叔,看開點,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嗯,我知道了。”
時櫻出去找了一圈,卻沒見著人,最後卻聽見廚房那邊有隱隱約約的聲音傳來,時櫻走過去,下意識推開廚房門,正瞧見時國安正就著月光翻泡豆子的寂寥身影。
時國安也聽到了門響,趕緊把手裡的活放下來,催時櫻回去休息:
“你們做了一天的火車了,不定多累呢,趕緊去睡會兒。”
“我不瞌睡。”時櫻卻是迎過去,一把抱住了時國安的胳膊,又把頭枕在時國安的肩上,“我就是想爸爸了……”
“快鬆手,爸手上有水,可彆弄濕了你衣裳……”時國安紮煞著手,垂眸瞧著趴在肩上的女兒,透窗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拉長,越發顯得一片寂寥。
“我不……衣服壞了,爸你再給我買……”
“成,你看中啥衣服,咱就去買……”
“嗯,我最喜歡爸爸這麼豪氣滿滿的樣子了……爸爸你想做啥儘管去做,不管你想乾啥,我和媽媽還有哥哥都永遠支持你……”
“我媽讓我跟你說,您想乾就乾,真是全都賠了,她養您……”
“不過就是養,也輪不到我媽啊,您是我爸,怎麼也得是我和哥哥養您……”
說著,從包裡拿出兩本存折:
“這是我和我哥掙的錢,交給您了,爸您儘管放手去做……”
“還有啊,時國安同誌,你一定要堅信,明天早上太陽會照樣升起,更要堅信,不管發生什麼,我們一家人也都會永遠在一起!”
“傻丫頭!”時國安大手輕輕摸了摸時櫻的頭,聲音明顯有些喑啞。下一刻手一用力,就把時櫻拉了起來,“快去休息。”
“爸爸不睡,我也不睡。”時櫻卻是抱著時國安的胳膊不撒手。
“爸爸什麼時候說不睡了?我這就去休息,你也趕緊回床上躺著。”
“這還差不多。”時櫻順著時國安的手勁起來,一路上卻是始終緊緊挽著時國安的胳膊,一直到房間門口站住腳,才鬆開,看時國安轉身要走,又拉住衣襟,“爸,您是我的驕傲……”
“什麼驕傲啊,你爸就是個老農民……”
“是世界上最棒的老農民,也是世界上最棒的兒子,還是世界上最棒的大哥……”
她怎麼看不出來,做出要分家的決定,時國安心裡其實很痛苦。畢竟這些年來,爸爸早習慣了照顧家中每一個,習慣了這麼一個熱熱鬨鬨的大家庭。
現在驟然要各自分開,他心裡不難過才怪。
到底過去,張開手,輕輕抱了下時國安:
“爸爸,我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