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淵望著那尾躍起的魚
,腦子裡都是蘇清越的話,隱約有所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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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越母女在廚房做飯,這邊木心已經給易初把脈診斷了一段時間。
木心捏著易初的脈搏,眉頭緊擰,而後鬆開:“你中了塗山家的花斷腸,如今不過隻剩一年的壽命!”
木心麵色沉重,捋了捋胡須:“這毒是誰給你下的?”
易初嘻嘻一笑,將自己的手收回來:“還能是誰,塗山天星唄。”
木心擰眉,當機立斷道:“不行,我得告知無極一聲,讓他去青丘拿解藥!”
木心擔心死了,氣得直跺腳:“你這孩子怎麼報喜不報憂呢,這可是大事,你一句也不提!”
易初連忙穩住了木心,與他道:“木爺爺……木爺爺您彆急!”
木心直歎氣:“我能不急嗎?那可是花斷腸,除了青丘,無人能解。”
“你就隻剩一年的壽命,你爹當年可是把你健健康康地托付給我,我現在怎麼跟你爹交代。”
“哎呦,不行,還是得告訴你爹……”
木心抬手捏訣,就要召喚易無極回來:“天地無極,乾坤聽令!”
他用的是最快的血召術,不過半柱香就能抵達異淵。
易初想出手阻攔,已經太遲了。
易初歎息了一聲,一把拽住木心的手,與他解釋:“我是因為拿了藥師佛舍利,才會被塗山天星下花斷腸的。”
木心轉頭,看向易初:“藥師佛舍利?那不是傳聞中的東西嗎?真的有。”
“是真的。”易初見他不信,立馬設置了一個仙級的屏蔽陣法,在木心的識海中道:“我給您看。”
易初從納戒中取出藥師佛舍利,擺在木心麵前。
木心將這舍利打量了一番,感受到其中蓬勃的生機:“還真是……”
易初見他情緒穩住了,與他一字一句道:“塗山天星想要藥師佛舍利,是為了妖王塗山夏。”
“可是藥師佛舍利,能救重傷垂危之人,是最好的仙王級治愈寶物。”
“我肯定不會給她,所以我費儘心思搶來,是為了給我爹。”
木心一下就懂了她的用心良苦:“塗山天星給你下花斷腸,是為了讓你拿藥師佛舍利來換。”
易初點頭:“嗯。”
“不過她也討不了好處,我得到了花斷腸的解毒藥方。”
木心霎時間反應過來:“就是你要找的那幾味藥?”
易初頷首:“對!”
木心歎了一口氣:“你不想讓我找你爹,是因為你怕你爹知道了,會把藥師佛舍利拿去給妖王替你換解藥。”
易初:“嗯嗯嗯!”
木心仔細將易初端詳了一番,有些心疼:“你這孩子,心思怎麼那麼重啊。”
“你擔心你爹,你也不想想你自己。”
“那花斷腸的毒那麼厲害,你怎麼受得了的。”
他的小易初,從小嬌生慣養,
沒吃過一點苦,沒受過一點罪。
結果下山之後,把自己折騰得隻剩一點命。不是以身涉險,就是被鮫人捉去。
心疼死他了。
易初連忙扶著木心坐下來,去拍他的心口:“不氣不氣,木爺爺咱不氣啊……”
“想當年我爹下山,不也吃癟了一路,才有今日成果。可見曆練越大,才越有出息!”
木心才不吃這套,一揮手痛心疾首道:“那是你爹!你爹一個破劍修,有什麼好心疼的!”
他們初兒可是個丹藥師,柔弱的丹藥師,何必吃那麼多苦呢!
木心握住易初的手,與她道:“你中毒一事,我不會和你爹說。但之後你要跟著我在百花國學藥,好好練丹……”
“蘇清越的三年之約已踐,她日後的路,她自己會走,你就不要那麼操心了。”
“先把你的毒給解了才行!”
易初扭頭,看向蘇清越所在的方向:“這……”
木心恨鐵不成鋼的一拍大腿,冷聲道:“看什麼看!你身上的毒一天未解,就一天彆想出去!”
易初抿唇,不情不願道:“哦……”
她還有點不死心:“那我……解毒了之後能不能去找她?”
木心氣死了:“解毒了也不行!你不把藥典和毒經所有的方子全背熟了,就彆想出去!”
易初哀嚎了一聲:“啊……木爺爺,我都能煉製七階丹藥了,為何還要背書。”
“我不背行不行啊……”
救命啊,她都那麼大了,為什麼還要背書!況且她不背書,憑借毒性,也知道怎麼配置解藥啊。
哎……
易初正歎息著,一道流光宛若流星直直地砸入院落中。
易初連忙扭頭去看,卻見渾身狼藉的易無極拄著劍起身,直衝衝地往屋裡走,語氣極為焦急:“初兒怎麼了!”
父女倆打了個照麵,易初看著易無極身上漆黑的痕跡,恍然明白他爹這是直接從戰場就跑過來了。
血召是極為嚴峻的召喚,非易初有事,絕對不召的。
木心也是第一次用血召,這才驚得易無極連儀容都沒整理,就直接過來了。
易初在看易無極,易無極也同樣在看她。
他望著易初的金發與赤眸,久久不能回神。
隔了十五年,再次見到這樣的容顏,當真是……
易無極握著劍,率先開口:“你為何展露真容,難道你已到元嬰期了嗎?”
但凡鳥類妖獸,不到元嬰,真容都還會帶著幾分妖異。比如人身鳥嘴之類的……
但元嬰之後,容貌就會固定,像自己出生時看到的第一個人。
易初睜開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易無極,所以她長得也像易無極。
易無極給易初戴上菩提心,一來是為了屏蔽她的妖獸氣息。二是為了掩蓋她元嬰期前的妖異麵容。
很顯然,現在的易初已經元嬰了。
易初點頭:“嗯,我都分神了。”
易無極恍然:“哦……”
易初走過去,伸手拉住他,將他牽到正殿的主位坐下,又給他倒了一杯茶:“爹,請喝茶。”
易無極抿了一口茶,看向木心:“木師傅,你急召我有什麼事?”
木心哼了一聲,揚起下巴點點易初:“你問問你的寶貝女兒。”
易無極看向易初,眸光很溫和:“初兒有什麼事。”
易初嘻嘻笑了一下,將藥師佛舍利從納戒中取出來,遞給了易無極:“我給您搞了點好東西。”
“是先前在藥師佛秘境,繼承到的重寶,藥師佛舍利。”
易無極低頭,看著易初手上的藥師佛舍利,又抬頭看向易初亮晶晶的眼睛:“的確是重寶。”
他不懂教孩子,或許羽光還在的話,就知道怎麼應對了。
易無極想了想,問易初:“的確是好東西,那初兒想要爹爹給你什麼?”
木心在旁邊吹胡子瞪眼:“你還要給她什麼,整個萬劍宗都是她的,你就彆操那個心了。”
“你閨女千辛萬苦給你搞到的東西,快收下。”
易初連忙將藥師佛舍利推了推:“就是就是!快拿了爹。”
易無極伸手,從女兒掌中小心接過藥師佛舍利,輕聲道:“謝謝。”
他長相與易初差不多,一樣的稚嫩,一樣的童顏,完全不像一個孩子的爹。
易無極收了禮物,小心放回自己的納戒,仰頭看易初:“除了這件事,沒有彆的嗎?”
“哦哦哦……還有呢,還有呢。”易初一邊說著,一邊往廚房走,“我給你認了個弟子,您看看她的資質,要不要讓她做我萬劍宗大師姐。”
易無極的視線,隨著女兒的身影轉動。沒一會就看到她前往廚房,拽著一個少女走了出來。
那少女模樣清冷,身形修長,一襲紅衫,白發淺挽落在肩頭,氣質十分卓絕。
因她身上佩戴的是七階斂息玉,易無極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修為。不過十六歲的分神期,很不錯,比他當年都厲害。
更重要的是……
易無極垂眸,看到她手上的拿著的羽淵,就知道自己女兒有多看重對方了。
他端坐在大殿上,注視著易初牽著那少女過來。
少女來到近前,雙膝跪下,恭恭敬敬地朝易無極行了一個大禮:“晚輩蘇清越,拜見劍仙前輩。”
他女兒還在旁邊用手戳這少女的脊梁骨,小聲嘀咕:“喊什麼前輩,直接喊師父!”
易無極忍不住笑了起來,對跪著的蘇清越道:“你既然拿了我給初兒的羽淵,那就是我的弟子了。”
“給我磕三個響頭,就算拜師禮吧。”
易初大喜,又戳了戳蘇清越:“快給我爹磕頭!”
蘇清越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而後起身,立了個天地大誓:“徒兒蘇清越,今生定竭儘全力守護萬劍宗,如有叛
宗之舉,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易無極對她更滿意了,伸手將她扶起來:“好……好……”
“不愧是我易無極的弟子,堅毅果敢,乾脆利落。”
易無極從納戒中取出一塊留影石,遞給蘇清越道:“這是我畢生所學,彙聚成的無極劍道,希望你能學有所成。”
蘇清越又行了一禮:“多謝師父!”
易無極垂眸,看向蘇清越手裡的劍。
這柄劍……似乎有個很厲害的小東西。
他目光極其犀利,仿佛透過劍身,能夠洞穿劍身,看到器靈羽淵。
器靈羽淵在他的注視下打了個抖。
易無極淺淺一笑:“你似乎有一個大造化,其中因果,是我不能沾染的。”
易無極想了想,從納戒中取出一枚菩提心,遞給蘇清越:“菩提心乃是世間最頂級的氣息屏蔽法寶,我有兩個。如今初兒一個,你一個。”
“謝謝師父!”
蘇清越接過菩提心,就聽易無極道:“我少年時,修為不足,就時常用斂息玉更改容貌,做一些劫寶越物的事。也時常得罪大能,用斂息玉逃命。”
“如今你與初兒皆是分神修士,在滄海大陸足以縱橫,就少做一些不好的事。”
易初與蘇清越齊齊應:“是。”
易無極想了想,又囑咐一番:“多做一些為國為民的善事,天地會在冥冥中庇佑你們的。”
“菩提心可以收斂氣息,但我希望,你們有一天不會再仰仗菩提心。”
因為再次用到菩提心,就是逃命的時候了。
至於為何要逃命……那估計就是他身死,萬劍宗被滅宗之日吧。
易無極將事情交代清楚,起身就要走:“戰事匆忙,我先回異淵了。”
就在這時,易初一把拉住了他:“哎……爹……難得你回來一趟,和我吃頓飯唄。”
易無極很驚訝地看向她:“你還沒辟穀嗎?”
木心在旁邊樂嗬嗬道:“她啊……小饞貓,隻怕是成仙了都還貪嘴。”
“嘿嘿……”
易無極想了想,自己這一去,隻怕生死難料。
他破天荒地放下了那些戰事、天下與蒼生,在這百花國小小的西苑翡翠宮坐了下來,吃了頓午飯。
秦清的廚藝很好,在蘇清越的幫助下,做了八菜一湯。
易無極換了身乾淨的法袍,像個晚輩一樣,坐在木心的左手邊,手足無措地拿著筷子。
他四歲就開始辟穀,都快忘記筷子怎麼拿了。
好在易初很體諒他,一個勁地往他碗裡夾菜,塞得滿滿當當。
秦清也沒有把他當不可攀登的劍神,很熱情地招待他,讓他鬆懈了不少。
易無極捧著飯碗,用筷子小心夾起一點米飯,放入口中。
當食物那種不純淨的煙火氣順著喉管滑入胃裡,易無極想起了羽光。
那是易初的母親,一個孤
零零活了三千年的重明鳥。
她偽裝自己妖族的身份,化作羅刹國的一名藥師,在東洲的戰場後方救治傷員。
一場戰役裡,易無極受了重傷,被安置在東洲傷員大本營。
他就是在那時認識羽光的。
她是個很善良的姑娘,對所有的傷員一視同仁,都很照顧。
少年人心動來得莫名,還未知道“喜歡”兩個字,就跑去和人家說:“羽光姑娘,我西洲蒼山的風景極其好,若是可以,我想邀你去看看。”
“不止是蒼山,蜀中也有絕美的風景……”
“不……不隻是蜀中,還有南海,北洲……”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隻要和你一起看的話,都是好的。”
那三千多歲的大姐姐聽了,隻掩唇輕笑,伸手敲了敲他的腦袋,彎著眉眼道:“小弟弟,我都三千歲了。比你不知道多少輩的曾曾曾曾祖母年紀都要大了。”
易無極抿唇想了想:“沒關係,我年紀小,但我可以活很長,我可以和你看以後的花。”
此後易無極傷好,除了每日送物資過來,還獨獨帶了一朵花。
那真是,極好極好的一段時光。
隻是後來……
東洲的傷員基地位置泄露,羽光為了傷員們,與炎魔同歸於儘。
易無極來到時,已經太遲了。他隻能救下羽光的一縷魂魄,種在異淵最深處。而羽光留給他的,隻有一顆蛋,還有臨死前的一個吻。
他花了半年的時間,在蛋上滴了鮮血,化作女身將它孵了出來。
現在……她長大了。
易無極用眼角地餘光看向易初,心想:惟願吾兒魯且鈍,無災無難到人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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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得賓主儘歡,易初將易無極送到了門口。
易無極想了想,從納戒裡取出一個金絲籠,遞到了易初麵前:“這是你母親給我的翎羽,我現在把它給你。”
易初看著麵前的翎羽,眼神一下黯淡了下來:“既然是母親給你的,你給我乾嘛,你自己拿著唄。”
易無極抿唇,想了想道:“我怕戰場上刀劍無眼,把它弄掉了。”
易初撇撇嘴:“這是多無眼才能傷到納戒啊……”
她嘴上這麼說著,還是伸手拿過了金絲籠。
易無極笑了一下:“那爹走了。”
易初歎了一口氣,對易無極道:“那你的呢?”
易無極不解:“什麼?”
易初耐著性子和他解釋:“母親給我翎羽,你得給我發絲啊。剪一縷鬢發給我啊爹。”
易無極反應過來,捏訣切了一段發絲遞給易初:“給。”
易初接過發絲,裝入金絲籠裡,看向易無極,很鄭重地一字一句道:“我會讓你們在一起的。”
“一直一直的在一起。”
無論生死,她的父母,都會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