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的身影宛若曼珠沙華遠去,直到變成一個小紅點消散,賀連衣才收回了眼,轉頭看向眾仙門弟子,從他們驚異的目光中,她看見了失望。
她何曾不失望,作為無情道的仙尊,沒想到她沒有恪儘職守,反而破了戒。
她終於將目光挪向一旁的黑衣少女,少女身材單薄,撐起那厚重的黑色廣繡錦緞,顯得不那麼不合身,她的臉龐嬌小清麗,眼睛和眉宇卻有幾分魔氣繚繞。
見她看了過去,她瞳孔微微張大,再次朝她撲了過來。
“師尊!”
她小小的,身量比她矮上一整個頭,一撲過來便整個人埋進她的胸口,呼出的熱氣撲騰往她的心口裡灌:“你終於回來了。”
她顫抖著,身體上的魔氣竟在此刻漸漸消失,一身的素黑衣裳也像煙霧一般化開,換做一件清淺的綠色衣袍。
少女眉宇間的黑氣散開,再抬眸,已然變成了從前那個天真爛漫,活潑開朗的小女孩。
賀連衣的手微微顫抖,想去觸碰她紮起的馬尾辮子,那對辮子又黑又亮,就像藤蔓一般蔓延開,一直長到了腰肢以下。
最終她放下顫抖的手,將她輕輕從懷裡推開。
少女的身體僵硬起來,不解地抬頭:“師尊?”
青陽派清淨之地,無情殿無情之巔,賀連衣永遠都銘記自己曾經是如何拜師學藝,如何給她的師尊發誓的。
“即入無情殿,方要斬斷情緣,不論是對親友、愛人、子女,都不可以妄動七情六欲。”
先祖的教誨仿若還在耳邊,她甚至自己還未完成大道,可能也不能完成大道,但是絕對沒有改道而行之說。
她從未對鐘流螢有過嚴厲的要求,也沒有要求她必須修行無情道,縱然是她讓她放肆過頭,才會讓她不知尊卑,喜歡上自己。
然而鐘流螢何嘗不是她的映射。
她垂著眸,眼睛倒映著鐘流螢的模樣,淩冽的眸色中略過片刻的熱意。
她無法與她對視,但她必須正視這份感情。
賀連衣後退了半步,和她拉開距離,瞥向一旁的賀連伯,還有一眾弟子。
眾人看她和鐘流螢的相處,自然猜出了七七八八。
堂堂長老公然違背道義,愛上自己的小徒弟,當麵都如此,背地裡不知道還乾了什麼勾當。
如今蒼棲穀掌門失心瘋,謫仙島走的走散的散,還留下青陽派一個獨苗苗,倘若從長老開始罔顧道法,如何服眾。
“賀掌門。”她看向一旁的賀連伯。
賀連伯被這麼一喊,立即躬身上前:“長老,恭迎長老回宗。”
他這麼一拜,方才那些受了重傷的弟子你看我我看你,雖然心裡不服氣,但是依舊跟著掌門跪拜貼地:“恭迎長老回宗。”
鐘流螢見狀,立即喜笑妍開,她雙手端正著,在胸口前繞了幾圈,左手貼在右手之上,恭恭敬敬朝著清冷仙尊跪拜:“恭迎師尊回宗。”
仙尊淩冽地看著眾人,她知道她是仙尊,縱然做了錯事,下麵的弟子隻會恭迎她,不會發出任何異議,因為她是尊者,無人敢忤逆,可是一旦開了口子,上梁不正,下梁必歪。
她閉上眼睛,廣袖輕輕一拂:“不,自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們的長老,你們也不必朝我跪拜,我是一個罪人。”
眾弟子埋著頭,悄悄交換眼神,卻不敢說話。
賀連伯訝異抬起頭:“師姐......。”
賀連衣負手,轉而凝視眾人:“賀掌門,倘若犯了門規的弟子,應該如何處罰。”
說起門規,鐘流螢定然知道,那便是九九八十一滅魂箭,她瞳孔不住地放大,隱隱感覺到害怕:“師尊,不要......。”
“長輩說話,你不要插嘴。”
賀連衣緊咬著詞句,嚴肅嗬斥。
賀連伯自然明白她在樹立宗門最後一道屏障,這些事後,仙門還要繼續發揚光大,而不是罔顧道法。
他額頭一下皺成川字眉,低聲道:“應當處以九九八十一道滅魂箭刑。”
“很好。”
賀連衣轉身背對著眾人:“若是掌門及長老犯錯,應當如何?”
賀連伯挺直脊背:“當處以極刑以後,發配到苦寒之地修煉,此生,不可再返仙門。”
鐘流螢一聽背脊生寒,受了重傷再發配到極寒之地,必定會死無葬生之地。她搖搖頭:“師尊,不要.......。”
話還未說完,賀連衣將手一揮,扼住了她快要脫口而出的話。
鐘流螢隻覺得吸入了一團淩冽的寒氣,立即眩暈過去。
“鐘流螢年紀尚幼,罔顧道法,犯下欺師滅祖之罪,念在她年紀小,又是初犯,且她一直受本尊教誨,教不嚴,師之惰,她的一切罪行,便由本尊來擔,本尊將代她受她的那九九八十一道滅魂箭。”
仙尊一言九鼎,賀連伯縱然再想說什麼,也於事無補,她這樣選擇,無異是犧牲自己,守護仙門。
他低頭,重重應下來話:“是!”
賀連衣總算鬆了一口氣,這些年她所犯下的錯,一一列舉出來,又怎麼是她一百六十二道滅魂箭所能抵消的。
但她隻能這麼做了。
“行刑吧。”她閉上眼,雙臂自然張開,宛若一隻仙鶴,清冷地佇立。
*
極北之地,常年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