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薇薇的周身氣度,言談舉止,元瑾隻覺得陌生又熟悉。
原因無他,隻因為她還在藏芳閣,未曾掛起燈籠之時,模仿的就是任薇薇這般真正的大家閨秀。
但此時此刻,她們卻站在了同一間名為玉堂春的樓閣之中。
我們先前調查的結果並沒有出錯。
在政鬥之中,任家落敗,而作為勝者的程家動用關係,令任薇薇輾轉之間,被送到了玉堂春之中,並再三囑咐元瑾好生看管。
即便在過去的過去,任家與程家都是玉堂春的客人,但畢竟婊子無義,如若給的銀錢足夠多,玉堂春就可以把曾經大客家的小女兒放上高樓,掛上燈籠。
不論是我還是元瑾都知道,任家並不是什麼正義莊嚴的清流世家,曾經的任家子弟也來過玉堂春,窮奢極侈,揮金如土。
然而,即便任薇薇身為任家的小女兒,享受了十二年的榮華富貴,但任家落敗,她作為祭品,像貨物一樣被買賣,難道就理所應當嗎?
這本就是不應當的。
因為任薇薇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力。家族興盛之時,不能選擇地享受榮華富貴,家族敗亡之時,她不能選擇地被賣到秦樓楚館。
而元瑾也沒有選擇的權力。身為玉堂春花魁,她隻能做一個無情無義的婊子。
元瑾將任薇薇安置在沁北樓之中,像是補償一般給了她最最奢華的吃穿用度,然後一手操辦了她的燈籠日。
無數撒上金色粉末的燈籠整遝整遝的被送進了玉堂春,無數消息被放出,整個鄰仙城,乃至大半個凡間都知曉,任家落敗之後,小女兒被賣到了玉堂春。
任薇薇尚未掛起燈籠,任家就再度顏麵掃地了一回。
又是一度宴席,程家二公子對著她遙遙舉杯,毫不吝惜誇讚。
“不愧是第一花魁,事的確辦得漂亮。”
她回以微笑,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如若想要在這樣的地方活下去,隻有割掉一點良心,再割掉一點良心。
元瑾沒有辦法把良心完全割舍,隻好全然麻木了。
在將宴席安排妥當,將客人們各自送入廂房之後,已經是深夜了。
元瑾喝下一壺醒酒茶,鬼使神差地來到了沁北樓中。
任薇薇果然還沒睡,她坐在床邊,怔怔地望著夜空。
元瑾無比熟練地又戴上了那一副笑麵具:“薇薇,怎麼還沒睡?是晚飯不合胃口嗎?”
即便任薇薇來到玉堂春之後,日日沉默寡言,對誰都愛答不理。
元瑾卻依舊對著她展露出十二分的溫柔,恨不得將所有好的東西全都捧到她的麵前。
就像是這樣,能夠讓她心裡的負罪感減輕一點。
任薇薇回過了頭,元瑾才發現她的眼中盛滿了淚。
這名曾經的高門貴女依舊將腰背挺得筆直,猶豫了再猶豫,最終對元瑾開口道:“花魁姐姐,謝謝你這些日照顧我
。”
“家族沒落之後,你是唯一對我好的人。”
任薇薇並不知道,在半個時辰前,元瑾才與令她家族沒落的罪魁禍首推杯換盞,討論如何把她更加顏麵掃地地賣出去。
但元瑾也知道。
一路看下來的我也知道。
我有點體會到了元瑾的感受。
我也感覺有點麻了。
如若我在當場,必定笑容已經掛不住了。好在元瑾的笑容已經成了一張貼在麵皮之上的假麵,所以她淺笑在任薇薇的身邊坐下,將她摟進了懷裡,問道:“其他人對你不好嗎?”
輕薄的衣衫之下感到了一點濕意,那是任薇薇的眼淚。
然後元瑾聽著她悶悶的聲音響起:“花魁姐姐,我有沒有同你說過,你很像我的長姐?”
元瑾原本以為,像任薇薇這樣真真正正的高門貴女即便淪落此地,也是會看不起自己的。
畢竟賣身的,不賣身的,在真正的上位者眼中,都不過是妓子。
元瑾近乎是下意識地想,她這樣的人,又怎麼能與任家的女兒相提並論?
但年紀尚小任薇薇並不在意,她隻看見在風刀霜劍之中,隻有元瑾向她伸出了手。
往日裡,向來是元瑾對著任薇薇喋喋不休,噓寒問暖,但此刻,這個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元瑾反而沉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