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軋鋼廠是首都的大單位。
這年頭,國有企業都包吃住,這足有萬人的軋鋼廠自然也興建了單元樓安置廠區的職工。
除了用單位樓安置職工,單元樓附近的幾個四合院因為產權歸那些壞分子,也不好直接拆除,那些壞分子們被改造到全國的各大農場裡,這些四合院就被劃分為軋鋼廠的單位宿舍了。
帽兒胡同198號就是改成了軋鋼廠家屬院的四合院。
198號這個院子分為前中後三個小院,一共住了十二戶人家。
街道辦事處和單位為了方便管理,讓大院選出了兩位管事大爺。
一共十二戶人家,兩個大爺也就夠了,但是資曆排在第三的李茂不乾了。
他一再強調彆人院子都是三個大爺,198號雖然隻有12戶人家但是人也不少,怎麼能隻設兩個大爺?
李茂是單位食堂的大廚,沒人想要得罪他,於是他就成了大院的三大爺。
夏日裡四合院的幾戶人家都喜歡到寬闊的正院裡乘涼。
乘涼需要聊天,現在議論著的就是缺席了的桑雲窈。
桑雲窈的母親穆秀秀是農村戶口,她在丈夫桑磊資曆夠了以後,在單位做掃地的保潔員。
而桑磊則是軋鋼廠的七級鍛工。解放軋鋼廠可是萬人大廠,不滿四十歲就升到七級鍛工的工人可以說是屈指可數,由此可見桑磊的勤奮和天分了。
五年前桑雲窈的母親因病去世,去年桑雲窈的父親因為工傷去世。
這個年代還沒有恢複高考,知識青年還需要上山下鄉,當時十七歲馬上要讀高三的桑雲窈在家庭發生了這樣大變故後不讀書了,接了父親的班,做了軋鋼廠的工人。
桑雲窈這小姑娘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沒想到進入到車間裡,是出了名的拚命,還在車間裡得到了“鐵娘子”的稱號。
廠區今天的大喇叭說的就是桑雲窈的拚命精神。
而桑雲窈平時就拚命,因為收到了姐姐桑思玉去世的噩耗,昨晚上沒睡好,今天上班險些一頭栽入到鐵水裡,這也才讓今天的聊天主題定在桑雲窈身上。
桑雲窈才去世的那個姐姐,叫做桑思玉,名義上是桑雲窈的親姐姐,但其實桑思玉是桑雲窈母親大姨的女兒。桑雲窈的大姨難產去世,丈夫要娶新媳婦,桑雲窈的母親自幼就和她大姨親密,就把桑思玉給接了過來,並把她當親生女兒養。
穆秀秀把尚還在繈褓之中的桑思玉帶回到了198大院裡,頭一件事就是給所有人磕頭跪下,請求大家以後不要在孩子麵前說漏嘴。
四合院裡沒有秘密,但是四合院裡最大喇叭、最愛說閒話的人也都忍住了對外傾訴的欲·望,瞞下了桑思玉不是桑家夫妻兩人親生孩子的事實。
桑思玉和桑雲窈兩人的模樣、性格還有脾氣是南轅北轍,四合院的人也一口咬定兩人就是親姐妹,像得很。
一直到桑母、桑父接連去世,桑家兩姐妹自己也知道了這個秘密,這才公開討論起來。
一大媽感慨說道:“你們說說,桑思玉這孩子命苦啊,下鄉才幾年,這就去世了。”
桑思玉去世的消息是昨天發電報到單位裡的,今兒一早桑雲窈恍恍惚惚在車間裡還差點出事,所以桑思玉去世的消息不僅僅是四合院裡知道了,車間裡的人也是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桑雲窈的父母都沒了,就一個姐姐了,偏偏姐姐還去了,就算是過去姐妹兩人說不上多親密,桑雲窈也太可憐了一些。
“桑思玉是心思太重了,咱們四合院可是把嘴閉得嚴嚴實實的,偏偏她還是知道了自己的家世,硬是要下鄉,上次看她消瘦得不成樣子,沒想到現在命都沒了。”
“還有小桑(桑雲窈),這也太可憐了,爹媽沒了,這個姐姐也沒了,沒親人了啊,難怪今天上班就暈過去了,還說要請假……一大爺,是不是已經請好假了?小桑現在這麼晚回來,也是去忙活請假這件事了?”何寡婦說道。
198號四合院的三位主事大爺分彆是一大爺趙光亮、二大爺王德鎮、三大爺李茂。
趙光亮是廠裡難得的八級鉗工,資曆老,能力足,加上他也熱心,就成了四合院的一大爺。
何寡婦說完之後,所有人都看向一大爺。
一大爺把旱煙的杆子敲打了一下,點了點頭,“小桑確實是去廠裡請假了,請了一周的時間給她姐姐辦喪事。”
這一下又炸開了鍋,因為桑雲窈要是參加葬禮,那就得誤了廠裡的定級考試。
“怎麼在這個檔口上請假啊,還是一周時間,廠裡馬上就要定級考試了,小桑這次也要參加考試吧,這豈不是耽擱了?”
“廠裡的定級考試一年才輪到一次,可關係到後麵的工資,確實有點吃虧。”
“咱們廠可是首都的大廠,待遇也好,要是耽擱一年,得少不少錢還有票吧。”
“怎麼……”話語到這個時候戛然而止,因為話題的主人公也就在這時候推開了大門,踏入到四合院裡。
桑雲窈穿著的是灰藍色寬大的廠服,濃密烏黑的長發梳成年輕小姑娘都喜歡的馬尾辮,因為一整天沒什麼心思打理自己,原本梳攏得整整齊齊的頭發已經有些散亂蓬鬆了。
她剛進大門就被這樣的情形嚇了一跳。
“小桑啊,廠區裡才表揚了你是鐵娘子,是廠裡的骨乾,你這就請假。是不是有點對不住單位給你的這稱號啊。”
首先開口說話的是四合院的二大爺王德鎮,他是軋鋼廠的工程師,妻子是廠辦財務部工作,王德鎮覺得自己和妻子是文化人,這四合院他合該做一大爺才對,在看到了桑雲窈的第一眼,二大爺就開始擺譜,準備教訓一下桑雲窈。
隨著二大爺說話,所有人目光刷得一下都落在桑雲窈的身上。
“我今天也聽到了廣播,那稿子寫得可真好,說咱們小桑同誌輕傷不下火線,可是小桑你這可是考級的關鍵時候,你居然還請假打算去你姐下鄉的地方,有必要嗎?”二大媽說道,她的丈夫是四合院的二大爺,她自然要幫著他說話。
“小桑,我覺得二大爺、二大媽說的有道理。”何寡婦迫不及待地開口,“定級考試關係著你能不能轉正,每個月五塊錢工資,還有那些布票、糧票之類的,每個月的差額可不少呢。”
何寡婦不光自己說,還用手肘撞了撞自己的兒子,示意自己的兒子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