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主任正算的時候,隔壁辦公室的錢翰過來了。
錢翰抱著保溫杯過來,他呷了一口茶,對著秦烽火主任說道:“老秦,這都要下班了,還在忙?”
“今天上午開了會,這不是提高了標準嗎?我打算算清楚,早點算清楚,就可以讓他們過來領待遇,免得他們的日子不好過。”
錢翰走了過來,而秦主任正在算的是帽兒胡同198號馮老太太的補助。
錢翰看到了馮老太太的補助,不由得說道:“你說彆人的日子不好過,我看這個老太太就算是不拿增加的部分,日子也好過。”
這個馮老太太的補助彆說是整個首都了,就算是在全國都算是獨一份的。
她的父親、母親、丈夫還有一雙兒女全部在戰場上犧牲,而她是這些人唯一的家屬,一共是五個人的補助,全部都到老太太的手中。
這些錢到現在,武裝部的人是最清楚的,積累下來了一個天文數字,在京都可以橫著走。
秦烽火主任臉色沉了下來,說道:“你懂什麼啊,家人都已經全沒了,這老太太成分不太好,給了她補助,她的日子也得簡樸,不能張揚,就這樣說吧,她就算是現在的補貼,彆說是電視機了,那個什麼叫做空調的也能買,但是能買能用嗎?不能!也就是幸好是在咱們城裡,她要是在偏僻一點的村子,拿著這麼多的補助,隻怕被人生吞了不可。”
“我的錯。”錢翰打了一下嘴巴,他覺得自己是沒長腦子了,他對著秦主任說道:“這老太太確實不容易,我還記得她女兒犧牲的消息傳過來,老太太根本就承受不住,那一次我都以為她去了。”
秦烽火對馮老太太那一次過來的印象也很深刻,老太太當時暈倒了以後,等到醒過來,就從隨身帶著的錢包裡拿出了一張照片。
老太太的眼眶通紅,聲音嘶啞:“這是我女兒啊,秦主任你們給找一找我女兒好不好?都說活著見人,死了也要見屍,
我的爸爸、媽媽、愛人還有我的兒子,他們是戰亂時代犧牲的,所以沒有屍骨我可以理解,但是我的女兒,她是和平年代犧牲的,求求組織幫忙。讓她回家!”
“我知道我這個要求為難組織了,但是也請組織考慮我們這些家屬的心情,我一想到女兒屍骨留在彆人的國家,我的一顆心都是碎的,我連去看看她的能力都沒有。”
馮老太太直接跪下,把照片塞入到了秦主任的手中,“求求你,求求你啊。我給你磕頭了。”
她雙手合十,根本不管不顧自己的年齡已經很大了,直接嘭嘭嘭地在地上磕頭。
當時馮老太太都已經六十多了,本來花白的頭發在女兒也去了以後一夜之間全白。
這樣的老太太給秦烽火主任磕頭,當時的秦烽火主任可是受不住。
秦烽火連忙把老太太給拉起來,但是就算是這樣,兩三下老太太也是嗑得頭上青腫。
秦烽火很難忘記馮老太太的眼神,她在世間最親昵的女兒也沒了,老太太心如灰死,她所求的就是能在有生之年可以等到女兒的屍骨回國。
秦烽火主任把賬簿拿開,他的書桌被一塊兒玻璃壓著保護上麵的油漆,最角落的一張照片就是馮老太太女兒的照片。
錢翰湊過來,也看著照片,詢問說道:“這是……”
“這就是馮老太太的女兒。”秦烽火主任隔著玻璃看著這張模糊的照片,老人大概是經常撫摸,照片不算多清晰,隻有一雙眼還是銳利。
“你也知道,馮老太太的女兒是在邊境衝突上犧牲的,屍體在熊國,現在這個情況,怎麼去找屍體?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中,咱們國家的烈士,還是得回家。咱們組織肯定不能忘了他們的犧牲。”
照片裡的女孩子梳著短發,臉上沒什麼笑容,神態有些拘禁,不過有一雙很銳利的眼眸,像是透過玻璃在看著人一樣。
錢翰靠在桌子上,此時對秦烽火主任的話點頭讚許,“真希望早些把英雄帶回來。”
敲門聲響起,兩人看了過去。
房門本來就是打開的,一個士兵把馮憶給領了過來,是士兵帶著馮憶站在門口,用手關節叩門。
士兵利落行禮:“秦主任,這個女士有個特殊情況,想要過來反應。”
馮憶站直了身體,因為快到下班時間了,直接單刀直入說了自己的來意。
“秦主任,我在六九年八月流落到黑土省臨境市XX區XX村,我因為頭部受傷,醒來以後失去了記憶,村民王某某一家把我留在村中,在我斷腿的情況下侮辱我,讓我有孕,我在次年七月逃出此村,到省公安進行報案,最後王某某一家被關入監獄,另外解救了一個李姓女童,因李姓女童家人感激,我得以在首都烈士塔做臨時工。”
“我有首都口音,手掌有槍繭,我懷疑我是在首都參兵,在六九年參加了打擊熊國的戰役,因為受傷跌入水中,被人所救,請領導幫我查詢首都女兵的資料,看是否有人符合我的身份。”
一口
氣說完了以後,馮憶對著秦烽火主任鞠躬。
秦烽火主任沒有任何表情,他本來就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而旁邊的錢翰當做是聽天方夜譚。
什麼都不記得了,卻覺得自己是女兵?還覺得自己是首都的女兵?
部隊上每年招女兵特彆少,一般女兵都是文藝兵,去的是文工團,走慰問邊境士兵的路線。
錢翰在心中搖頭,他擰開保溫杯喝水,結果目光正好瞅到了那張黑白女兵照片。
腦子裡忽然出現了一個念頭,錢翰呆住了。
因為正在灌水,他被水嗆著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秦烽火主任看了一眼錢翰,對著錢翰示意:“老錢,你先出去,我和這位……”
“我給自己起得名字叫做馮憶。”馮憶連忙說道,“我對馮這個姓氏有些好感,我覺得我可能是姓馮的,我希望想起來過去的事情,所以名字是記憶的憶。”
本來好不容易緩過來的錢翰又是咳嗽起來,他泡的是枸杞茶水,被枸杞黏到了自己的嗓子眼了。
秦烽火主任嫌棄地看了一眼錢翰,他乾脆站起身,手上用勁兒推著錢翰的背,想把他趕出辦公室。
而錢翰到了門口了,雙手牢牢地抱住了門框,一個勁兒地搖頭,他才不要出去。
“老錢,彆鬨,有正事!”秦烽火有些怒了。
秦烽火打算仔細問一下馮憶具體情況,如果要是馮憶說的是屬實,再看看怎麼幫助她回家。
錢翰已經把枸杞給咳出來了,枸杞吐到了手心裡,他連忙說道:“就是正事啊,我們剛剛說的馮老太太,馮老太太的女兒啊!是不是家屬姓馮,然後這個馮大姐的模樣……模樣不像,但是眼睛有點像!你仔細想想看?”
馮老太太?
馮憶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她沒想到這麼快就可以找到線索,此時眼巴巴地看著錢翰和秦烽火主任。
秦烽火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錢翰,他走回到書桌前去看照片。
照片裡的人十八歲參軍的照片,因為照片曾經被馮老太太反複摩挲觀看,照片上的人影有些模糊了,和現在飽受摧殘的馮憶看不出來是一個人。
秦烽火把玻璃拿起來,從下麵取出來了照片,遞給了馮憶,“你看一看,眼熟嗎?”
馮憶飽含希望接過了照片,結果是有點失望的,她對照片沒有一點感覺。
“詹彩玲。”錢翰說道,“你對這個名字有沒有印象?”
馮憶搖頭。
因為補貼計算表就在桌麵上,錢翰又念了馮老太太的真名、馮老太太的愛人,兒子的名字。
馮憶也希望自己有特殊的感覺,隻是她看到了錢翰期待的臉,她低下了頭,讓她很難受的是,她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
秦烽火看著錢翰失望的表情,不由得扶額說道:“要查是不是一個人,不是這樣查得,你等一下。”
詹彩玲的檔案就在這裡,檔案裡記錄了她的身高體重,還有
身體的各種信息,隻要核對清楚就知道是不是一個人了。
秦烽火主任讓馮憶在辦公室裡坐著,錢翰陪著她說說話,他自己則是去翻找檔案。
錢翰想要安慰馮憶,又擔心讓人白高興一場。
反而是馮憶說道:“沒事,我到了首都很多年了,結果就是沒想到來武裝部找線索,今天我就是經人提醒這麼一試,沒想到真的有線索,不管是這個詹彩玲又或者不是,我都挺高興的,起碼是一個方向,多了找到家人的希望。”
“你是怎麼覺得自己是女兵的?”
“今天解放軋鋼廠幼兒園的小朋友去掃墓,我和一個叫做彤彤的小朋友對話。”馮憶伸出自己的手,向錢翰展示自己的雙手。
“這個小朋友的見識可了不得了,她和我說我手上的是槍繭,說我以前可能是部隊或者是公安上的。我以前從沒有這樣想過,我以為這是種田留下的老繭,結合小朋友的話,我再琢磨時間線,我出身部隊的概率挺大的,就大著膽子來武裝部了,希望組織幫我找到家人。”
“哎呦。”錢翰比劃拇指,“這個小朋友可了不得。”
錢翰自己分不清什麼槍繭不槍繭的,他又說道:“那你可得感謝這個小朋友,她是你的貴人。”
“恩。”馮憶重重點頭,她已經記下了彤彤的相關信息,到時候會親自登門感謝。
秦烽火主任很快拿著檔案回來,打開了以後,首先去找了身高尺。
詹彩玲的脫鞋身高是一米六五,馮憶也是同樣的身高。
體重這塊兒沒測,因為沒有意義,接下來的重點是麵部特征。
詹彩玲的右耳朵而後有一個肉痣,麵部嘴唇下方有一個小痣。
馮憶這兩樣也對上了。
錢翰的背上出了一層薄汗,他的心跳年加快,感覺自己將見證一場奇跡。
參軍檔案裡麵還有詹彩玲同誌的掌紋、指紋,秦烽火讓馮憶塗紅手掌,按壓下掌印、指紋。
秦烽火和錢翰兩人用放大鏡仔細看了之後,兩人相視一眼,確定了馮憶就是詹彩玲同誌。
詹彩玲(以下開始稱呼馮憶為詹彩玲)從兩人的表情初步判斷自己應該就是他們手中檔案的女兵。
但是這麼快這麼輕易地找到自己的來曆,詹彩玲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到首都也有一段時間了,她甚至也幻想自己就是首都人,可以找到家人,但是她內心也知道希望渺茫,從未想過現在就來了一次武裝部,就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詹彩玲的手心濡濕,她把手心在褲子上擦了擦,狠狠心打算麵對事實,直接說道:“秦主任,這位領導,我是不是就是這個女兵?我是詹彩玲對不對?”
檔案上詹彩玲已經死了,發了這麼多年的撫恤金怎麼算?還有給詹彩玲的一等功勳章怎麼算?還有是不是要在公安上恢複她的身份?她被人侵犯的案子,武裝部也應該插手,重新過一遍案子?她現在是什麼工作,武裝部應該給她生活和工作上幫助。
秦烽火主任知道,詹彩玲死而複生會給自己帶來很大工作量,他可以預見到要寫很多報告彙報情況,要和領導解釋為什麼有一個人死而複生了,她身上發生了什麼。
但是再多的困難也不怕,他們武裝部就是為這些英雄服務的,現在英雄能夠活著回來,讓她的親人不再哀傷,就是最大的幸運的事情。
想到了這裡,秦烽火的心中激蕩,眼眶發紅,他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給詹彩玲同誌敬禮。
錢翰稍微慢了一步,也同樣給詹彩玲同誌行禮。
秦烽火說道:“我們初步判斷你就是詹彩玲同誌,你目前的麵部特征、掌紋、指紋都和檔案裡的人對得上,但是詹彩玲同誌,也請你理解今天上午沒辦法辦成這件事,現在快中午下班了,領導在外開會,等到他來上班,我第一時間和他彙報你的事情,到時候送你回家!”
詹彩玲下意識地回了禮,對著秦烽火主任說道:“那我可不可以知道,我的家人……”
詹彩玲想著馮老太太這個稱呼,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姓馮,沒想到是她的生母姓馮。
“在你去打仗之前,你的家人就隻剩下你的生母,馮貞雅老太太。她現在身子還算是康健,具體情況中午吃飯的時候,和你溝通。”
“好。”詹彩玲毫不猶豫地說道,“我聽領導們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