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你來開車。”
“啊!可是周隊,我才剛學會不久,沒怎麼開過呢。”
周光赫直接把鑰匙丟給他,拉開後車座的門,讓水琅坐進去後,自己也跟著坐到後座。
車子開起來,水琅偏頭,看著他像是不敢呼吸似的,覆住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拍了兩下。
剛想拿走就被反握住,箍得她發疼。
卻沒喊出來。
過了一會兒,他還沒鬆開,隻是往中間挪了,兩人的手正好藏在駕駛座後麵。
前麵的李華突然叫了起來:“嫂子,你真是太行了,把我們都嚇傻了,哦不是,是把周隊都嚇瘋了,我頭一次知道人用兩條腿能跑得那麼快,幾輛摩托車追都追不上,還好你沒事。”
水琅看向周光赫,發現他麵色如常,隻是嘴唇看起來少了點血色,手掌發燙,“我心裡有數,提前看透了那些人的真實想法。”
“人的情緒是不斷變化的,尤其是精神看上去有很大問題的,情緒更是瞬息萬變,一旦有個意外就完了,嫂子,你下回可不能這麼做了。”李華一臉後怕,“你這是在要周隊的命,他快嚇死了。”
水琅低下頭,看著他青筋浮起的手背,抬起另一隻手,去撫摸那些青筋, “富貴險中求啊。”
手的主人突然笑了,手掌握得不再那麼緊繃,指腹下的青筋慢慢平緩下去。
“鄔善平的母親,弟弟,現在就在所裡。”周光赫提前告知詳細情況,“已經拘留三天,鄔善平咬死了自己沒有亂搞男女關係,鄔善誠帶著結婚證過來,為其證明,洋房裡的主人間,是他在住。”
水琅抬起頭,“偽造證件?”
“這件事很嚴重,但目前法律上還沒有出現這條罪名,就連我們所,都是首次出現過這種案件,還要接著調查申琇雲偽造的證件,在哪些場合使用過,才能最後定罪。”周光赫擰著眉,“不過知青辦那邊已經確認,當年申琇雲確實是以一家人的名義登記,由你下鄉,讓鄔琳琳躲過去,現在,鄔琳琳將麵臨強製下鄉。”
水琅隨著車身顛簸搖晃,靜靜思考。
偽造證件,這個年代確實沒人敢這麼做,國家很多法律法規都是在恢複高考,改革開放後,在社會治安動蕩之下慢慢補全。
“如果有人保,是不是也拘留不住申琇雲?”
周光赫搖頭, “不會,你在房產局鬨得很大,這件事當天我就直接上報了總局,目前,也不會有人敢來保。”
水琅想到鄒家,也想到了黑市。
申琇雲這些年憑借黑市,不可能沒有幾個人情在手。
當年那些人,現在不知道升到了什麼位置,一旦查起來,是推卸責任,還是力保她,都未可知。
“鄔善誠力保鄔善平,沒了亂搞男女關係的罪名,他沒離婚,也沒再婚。”周光赫擔心看著水琅,知道她的想法,是不可能將那些房子財產分給這位父親,“他估計得得逞了?”
水琅輕笑出聲,“我等著他出來,遛狗玩兒罷了,正在興頭上。”
看著她眉間的自信,周光赫臉上出現笑容,“他母親不是善茬,鄔善平雖然可以出去,但是鄔元燁殺人未遂,隻要你不私下處理,他是一定得吃幾年牢飯。”
車子已經進了複茂派出所的院子,水琅直接打開車門,下車後“砰”地一聲甩上車門,大步流星往大廳走,用行動回答了他。
“嫂子長得跟紅樓夢裡的林黛玉似的,性格比十個王熙鳳還要厲害呀!真沒看出來。”李華趴在車窗上,連連咂舌。
周光赫聽了,嘴角勾著,看著小姑娘纖弱而颯爽的背影,“她是水琅。”
“琅兒!”
一進大廳,一個老太太滿眼熱淚,就跟孫悟空從被壓了五百年的五指山下出來,朝著唐僧奔過去的樣子差不多。
除了年紀大了,不能像猴子一樣一蹦三跳。
水琅頓住腳步,站在老太太麵前。
“你是琅兒!”老太太抓著她的手,親熱哭著:“你真的是我的琅兒!”
水琅抽回手:“老太太,你認錯人了。”
老太太準備的一大缸眼淚,就等著水琅點頭,叫聲奶奶,就噴湧出來了,完全沒想到水琅會突然來個這樣的反應,頓時被眼淚憋得胸悶氣短,沒法繼續哭下去。
“你是,水琅?”
又是一道遲疑的聲音傳來。
水琅看過去,一個與鄔善平長相一模一樣,知識分子氣質。
但不是這個年代下放的知識分子,像幾十年後的大學教授,衣著簡譜,灰色襯衫,灰色褲子,全都熨燙地沒有一絲褶皺。
乍一看,還以為就是鄔善平本人。
鄔善平也有知識分子氣質,前提是他能裝得住,一旦情緒失控,暴露骨子裡的下限,兩人就不像了。
鄔善誠眼睛濕潤,“你和你母親,真的長得一模一樣。”
水琅淡淡道:“你跟你大哥,長得也是一模一樣。”
鄔善誠瞳孔頓時微微顫抖,“你......”
“琅兒!”老太太再次撲上來,要抱住水琅。
水琅往旁邊站了站,老太太立馬衝了出去,要不是周光赫進來扶了一下,得摔個大馬趴。
老太太轉過頭,一臉委屈看著水琅,“琅兒,你小時候跟奶奶最親,現在,是連我這個奶奶也不要了,是不是?”
水琅走到一旁的長椅坐下,“那得看你今天乾什麼來了。”
老太太一聽有希望,眼淚頓時閃著光,走過去坐在水琅旁邊,“奶奶聽說你回來了,就是來看你的,琅兒,你回來了就好,這些年你受苦了,總算熬過去了,我們一家人也總算團圓了。”
“是受苦了。”水琅揉著腦袋,“這次回來,比小時候還要苦,鄔元燁居然想殺我,我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老太太準備好的台詞,還在肚子裡,沒上喉嚨,就被水琅給搶了,好半晌沒說出話來,“怎麼可能,那都是鬨著玩,你們可是有血緣的親人。”
水琅從牆邊突然拿起紅色的滅火器,就往老太太頭上砸。
鄔善誠瞬間衝上來護住母親的頭,臉色大變,瞪著水琅,“你瘋了嗎?!”
老太太嚇得軟了身子,顫抖著手指,指著水琅,“你,你想乾什麼?”
“我們可是有血緣的親人,你怕什麼,鬨著玩罷了。”水琅拎著滅火器,“我又不是鄔元燁,會把這東西直接朝著你甩出去,巴不得把你砸死。”
“你!”
老太太指著水琅,氣到嘴唇發抖。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鄔善誠一臉心痛看著水琅,“如果你母親還在,看到你這樣舉止粗魯,會很痛心!”
水琅冷笑一聲,“你這坨狗屎,也配提她?”
“你!”鄔善誠瞳孔顫動著,看著類似一生難忘的臉,終究是不忍指責。
“媽。”
突然,憔悴得雙眼發黑發青,胡子拉碴的鄔善平走出來了。
老太太急忙抬頭,哭得更是真情實感,撲了過去,“平兒,你怎麼被糟蹋成這樣了!”
鄔善平接住母親,正想說話,看到了水琅,頓時怒氣衝天,“你這個狠毒的丫頭!居然把你弟弟也送進牢裡了!”
“弟弟?”水琅抬眼,“你不是就隻有我一個女兒?我哪來的弟弟。”
鄔善平氣勢僵住,哽著喉嚨說不出話。
“堂弟也是你弟弟啊!”老太太扶著大兒子的手,回頭,看見一堆人走進來,發現有很多眼熟的人。
這些人是大兒子的同事!
想到水琅也在房管局上班了,老太太立馬哭出聲,“我們鄔家就這麼一個男孩,你這麼緊抓著不放,我們豈不是要斷了根!”
水琅看著停頓腳步的一群同事,“你們鄔家斷不斷根,關我水家什麼事。”
“你!”老太太發覺出這個孫女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你怎麼會變得這麼冷血!即便你不姓鄔,可你身上終究是留著鄔家的血,以後你嫁到彆人家,有元燁在,才有兄弟做你的後盾,你這樣無情,就不怕以後無依無靠嗎!”
“嫁到彆人家?”水琅看了眼周光赫,“我招女婿,不嫁到彆人家,不就得了。”
“招婿?”老太太突然臉色一變, “那怎麼行!”
水琅假裝疑惑,“為什麼不能行?你大兒子不也是給我媽招女婿,我為什麼不能行。”
房管局的人全都驚訝看著鄔善平,現在才知道物鄔主任是入贅的。
鄔善平鐵青著臉,前半生一直為這件事抬不起頭,瞞了這麼多年,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被揭露出來!
水琅突然又道:“沒記錯的話,還是腆著臉,爭著搶著,主動送上去的。”
鄔善平猛地抬頭,震驚看著水琅,下意識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水慕晗都不知道這件事!
老太太與鄔善誠也一臉震驚看著水琅,後者除了震驚,眼神裡還多了希望。
房管局的人,頓時又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沒想到這件事裡還能有瞬間引起大家興趣的東西。
鄔善誠往前走了兩步,顫抖著手,“你,你是不是,你是聽誰說的這件事?”
“反正你不能招婿!我不同意!”老太太出聲轉移大家的注意力,“琅兒,奶奶是為了你好,馬上就要返還財產了,你拿著那麼多的錢,一個大男人,能給人上門當女婿,除了打著你財產的主意,不會有幾分真心,到時候把你錢騙光了還是小事,說不定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老太太說了一半,發覺大家看她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兩個兒子的頭也都被大家看的埋進脖子裡了,臉色頓時一白,才發現因為心虛轉移話題,轉移到什麼上去了,立馬又找補:“像你爸這樣的,沒幾個。”
話音落下,發現大家眼神頓時更怪異了,還有一種恍然大悟似的,點著頭,鄙夷看著她和兩個兒子。
老太太:“!”
她不是這個意思!!
“確實。”水琅看著鄔善平,“你真是一個明白人,自己兒子對兒媳婦做過的事,絕對不能讓孫女也經曆一遍,我現在相信你是為我好了。”
老太太百口莫辯,老臉通紅,本來是想當著房管局同事的麵,破壞水琅的名聲,拿捏她,讓她不得不鬆口,放過元燁,結果沒想到把她,把大兒子的名聲徹底破壞了!
“你彆胡說!!!”
鄔善平半條命差點氣沒了,他還等著去局裡登記洋房,剛把亂搞男女關係的名頭脫掉,現在又多了一頂上門女婿謀奪原配財產的帽子,他要是再去登記,不就坐實了這個名頭!
“爸!”
鄔琳琳虛弱的聲音,突然傳來。
水琅轉頭,看著她被思想教育了幾天,同樣憔悴的臉,“你叫誰呢?”
鄔琳琳腳步一頓,看了看鄔善平,又看了看鄔善誠,再看了看房管局同事們發亮的眼睛,最終看向鄔善誠,“爸,你來了。”
鄔善誠聽了不但沒有一丁點高興,臉色還沉了下去,但看著母親警告的眼神,從嘴縫裡擠出一個“嗯”。
鄔善平差點把牙咬碎,這是第一次聽到自己孩子管彆人叫爸,想到以後在外人麵前,兩個孩子都不能實心實意的管他叫爸,臉色頓時鐵青。
與此同時,想到了這次為自己犧牲的老婆。
老婆為了自己要坐牢了,兩個孩子為了自己,管彆人叫爸了。
都這樣了,還要個什麼名聲!
下午,不,現在,現在他就要去登記!
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孩子,鄔善平理智又回歸了,看向水琅,“現在我有資格登記另一半了,你知道了嗎?”
水琅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然後呢?”
“我們鄔家就這麼一個男孩。”鄔善平深吸一口氣,“元燁就是你奶奶的命,隻要你去跟公安說,不是殺人未遂,隻是鬨著玩,放他出來,我可以不登記,財產全是你的。”
說完,鄔善平再次覺得自己有急智,這麼一來,他不但甩掉了謀奪原配財產的帽子可以甩了,還多了孝順的名頭。
除此之外,水琅要是答應了,她會背上為了錢六親不認的冷血名頭,要是不答應,那就更好了。
水琅嘴角勾著,“我不可能饒過想殺我的人。”
“你這個狠心的丫頭!”
老太太兩眼一黑,就要昏過去,鄔善誠急忙上前抱住母親。
鄔善平眼底出現了笑意,但麵上不顯,“我本來不打算去登記了,這是你逼我的,你六親不認,我也不會讓你得逞,我現在就去房管局登記!”
老太太又清醒過來,抓住大兒子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鄔琳琳想親眼看著水琅受打擊,也想親眼看著登記成功。
為了這份財產,鄔琳琳人生大變,親爸不能說爸了,得管彆人叫爸。
親媽被犧牲,要坐牢了。
親弟弟也被關在牢裡。
鄒凱完全不理她了。
現在,隻有得到房子和巨款,才能讓平息鄒家的震怒,保住她和鄒凱的親事。
才能運作關係,把她媽救出來,讓她免於被強製下鄉。
如果沒有錢,這一切就都完了!
還好,不可能再出意外。
水琅什麼招都使了,都不能攔住爸爸,這一半財產,他們是拿定了!
“阿哥!”
申琇雲被公安帶到審訊室,看到了鄔善平,立馬含著淚水叫道:“我和元燁,在等你。”
鄔善平滿眼心疼看著為自己犧牲的女人,使勁點了點頭。
兩人心有靈犀,申琇雲讀懂了丈夫的意思,這是在告訴她,他沒有放棄她,絕不會讓她白白犧牲,拿到財產以後,就接她出去過好日子!
水琅輕笑出聲,“你們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鄔善平收回眼神,看著女兒臉上的自信,眉頭緊皺,“你又想耍什麼花招。”
“當時,你們讓我撕遺囑。”水琅看著扒著審訊室的門不肯進去的申琇雲,“這件事忘了嗎?”
鄔善平當然沒忘,但當時不知道政策,除了是未雨綢繆,為了保險起見,也是怕有一天水琅從北大荒回來爭奪到手的財產。
現在人都回來了,站在這裡了,他也做好了隻拿一半的思想準備,遺不遺囑,作用都不大了。
“財產是國家返還給房主還在世的繼承人,不會返還給已去世的戶主,政策隻認在世的人,所以,即便你媽留了遺囑,但不能作數,我是她的丈夫,是第一繼承人,照樣有資格去登記。”
看著水琅笑意微微消失。
鄔琳琳暢快大笑出聲:“想不到吧!哈哈哈,你再能算計,也沒想到政策會是這樣吧!這次,不論你耍什麼花樣,都沒用了!”
站在審訊室門口的申琇雲也大鬆了一口氣,她還以為又有什麼忽略的地方,原來是當時為保周全,讓水琅撕掉的遺囑,早在此前,丈夫就一再確認過政策,國家不會認遺囑,隻認法定繼承人,心裡重新燃起了希望,這些天的苦終於不是白受!
老太太臉上也布滿了笑容,有了錢,什麼就都好辦了,這些什麼公安,還不都是看錢的貨色,到時候肯定上趕著巴巴地把孫子送回家。
鄔善誠皺著眉,歎了口氣,對水琅勸道:“你也不要太在意了,你媽留下的東西,你還是可以拿到一半。”
周光赫皺著眉,擔心看著水琅。
鄔善平看著水琅不說話了,知道她沒辦法了,頓時感覺呼吸都順暢了,藏了很久的得意,重新顯露在麵上,“走,我們現在就去登記。”
“立遺囑人:水從騫,我年事已高,特立遺囑如下:本遺囑所涉財產為位於複南路2號的洋房,建築麵積1125.25平,位於複茂路與淮海中路交叉口三層商鋪,總麵積1274平方米,以上房屋及我所持有滬興木廠,盛祿毛紡廠,大信煙草公司,永誠米廠,永嘉醫療用品廠,茂華印染廠的股權份額。”
水琅嘴角依然勾著,看著鄔善平驚恐的眼神,繼續慢悠悠道:“全部由我的外、孫、女、水、琅、壹、人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