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書, 有事嗎?”
水琅和三個丫頭吃完飯後,打算去公社的招待所休息,免得周卉在那等著擔心, 結果車剛開出去,村支書就一直追在後麵, 開了一段距離,才找到一個無人的地方停下。
村支書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走到車邊,來來回回打量著車身,“這車, 你,你現在跟鄒家還有聯係?”
“鄒家?沒聯係。”
村支書剛臉色一變,就聽到水琅又道:“我隻跟瓊姨有聯係,這是她送我的生日禮物。”
“瓊姨?”村支書看著水琅的眼神瞬間變得親近,“孩子, 你認你瓊姨, 你不認識我嗎?我是你瓊姨的親哥哥啊!”
水琅詫異坐直身體, “什麼?”
“真的!孩子, 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村支書恨不得爬進車裡跟水琅套近乎, “你來這裡, 你瓊姨沒告訴你,這就是她的娘家嗎?”
“沒有。”水琅搖頭,“.......是不是你們關係不太好?”
村支書連忙擺手,“沒有的事, 爹媽都死了,我是她哥,是她娘家, 怎麼會關係不好,你......你應該是小凱的那什麼?怎麼成了這三個丫頭的舅媽了?”
水琅臉色頓時冷了下來,“我剛才不是說了,我和鄒家沒有關係。”
“看我,一下子又忘了。”村支書一拍腦門,笑道:“行行,我跟你一樣,都討厭鄒家,我們都不搭理他們,你記得你瓊姨就好,水琅,你以後可以叫我虎叔,在村裡有什麼事,儘管找我。”
“倒還真有一樁事情。”水琅將手臂搭在車窗上,“本來瓊姨囑托我辦一件事,我還想糊弄過去,沒想到遇上瓊姨親哥了,唉。”
“囑托?”
村支書眼神一閃,這地方蘭瓊不可能有任何囑托,一定是妹夫有什麼囑托,通過蘭瓊轉達,“是什麼事?虎叔幫你去做!”
“她非讓我去農場看一個人。”水琅皺著眉頭,“叫什麼名字我忘了,還說必須得我去,也不知道非要讓我往那個地方跑做什麼。”
聽到這話,村支書心裡更確定這是妹夫的囑托,不是妹子的。
幸好他留了一個心眼,追上來了,要不然水琅真的不辦了,回去以後,妹夫肯定要來找他的麻煩!
村支書在心底鬆了口氣,“是不是讓你去看詹鴻棟?你要是一個人不想往農場那個地方跑,我陪你去?”
詹鴻棟?
永城米廠的董事長!
沒想到是這位最重量級的人物。
更沒想到他居然還活著!
水琅不動聲色,“要不然你自己去?你去了就當是我去了。”
“那怎麼能行!”
雖然村支書不明白為什麼要讓資本家和資本家見麵,但薑老太太說了,資本家要翻身了!
妹夫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且這個考量一定是要讓水琅去。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讓水琅見到人!
“孩子,要不然這樣,你不用進到農場裡麵,你去農場辦公室,我把人帶出來跟你見一麵?”
水琅輕歎一聲,“行吧,真的是,瓊姨怎麼都沒跟我說,這裡是她娘家。”
說了你肯定不會來了。
資本家要是能離開農場那樣的地方,彆說回去了,就是做夢夢到,都會覺得晦氣。
怪不得不想幫蘭瓊辦這個差事。
但是,村支書暗笑,嫩薑怎麼能跟老薑比辣!
“那我們現在過去,出了村裡的路,往後拐,一直走就到了。”
村支書說著就去開後車座的門,其實副駕駛指路更合適,但是之前去城裡,大外甥說了,馬夫才坐副駕駛座,主人都坐後座,他看到香樟園裡的那些大領導,確實都坐後座。
“那我們就先走了,你快點跟上來。”
水琅客氣說完,車子一溜煙開了出去。
摔了個踉蹌的村支書:“?”
他還沒上車?
還沒坐進後座!
他還想體驗一次當主人,當大領導!
為什麼不等他就走了!!
農場辦公室
水琅站在窗前,看著村支書帶著一名躬著腰,瘦骨嶙峋的老人緩慢走過來。
老人穿著打滿補丁的藍褂,褲子膝蓋破了洞,沾滿了泥灰,像是正跪在地裡乾活,被人臨時抓了過來。
而在水琅眼前浮現的是,一身熨燙筆挺的西裝,手裡端著白蘭地,被眾人舉杯擁簇的成功人士。
眼前的老人,找不出半點以前的影子了。
老人看了一眼停在外麵的黑色汽車,一抬眼又看到站在窗前的水琅,身體頓時以一種奇異的彎曲姿勢僵直了一瞬,很快,就低下頭,像個任人欺負的木頭,走進辦公室。
村支書推了老人一把,“說話,不認識她嗎?”
詹鴻棟扶住桌子站穩,又看了看水琅,麵無表情道:“不認識。”
“你老糊塗了吧!”村支書指著水琅的臉,“這孩子跟她媽長得一模一樣,你會認不出?”
老人還是麵無表情,“那就認識。”
“那就?”村支書抬高手臂就要打出去時,水琅出聲,“就你一個人還活著?”
詹鴻棟臉色終於有了些許變化,眼眶深沉盯著水琅,但還是什麼話都沒說。
“問你話,回答!”
“虎叔,你先出去。”
村支書眉頭一皺,他當然不想出去,想聽清楚兩人聊什麼,這樣公社來電話了,也能說個清楚。
但看著外麵的汽車,妹夫的公家車,都能給水琅開了,這已經足以說明,水琅與鄒家是一條船上的人。
萬一他繼續留在這裡,給水琅弄不高興了,她本來就不願意辦這事,最後成了因為他才不辦,那責任不就都成他的了?
想到這裡,村支書立馬走了出去。
辦公室隻剩下兩人,老人表情還是那樣木然。
水琅又問了一遍,“就你一個人還活著?”
詹鴻棟不滿褶皺的眼皮動了動,低下頭,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不願意搭理水琅。
水琅並不著急,隔著窗戶看著車子裡的三個丫頭。
“栩安在大西北窯廠,盛祿隻剩下佳芮,茂華予霄在北大荒。”詹鴻棟突然將聲音壓低,“印染廠總工程師儲煦,一定要找到他。”
水琅轉身往外走,“挺住。”
老人弓著的後背一顫,凹陷的眼眶出現淚光。
-
北大荒,林穆公社農場。
申琇雲坐了幾天幾夜火車,下火車又顛了兩天一夜的拖拉機,坐火車的時候,每天還有一塊熱的玉米餅吃,下了火車被公社的人接走後,這兩天一夜,就給了一塊路上撿的冰塊當水喝。
不是沒有熱水,而是人家不給她。
不但不給,在她咬著冰碴子解渴,凍得五臟六腑都打顫時,還故意打開保溫壺吹著熱氣。
這一定是水琅那個小賤人乾的好事!
申琇雲餓的頭暈眼花,牙齒直打哆嗦,全靠罵水琅,才保持清醒沒暈過去。
終於在全身凍麻了,顛散架時,拖拉機停了下來。
申琇雲緩緩睜眼,看到一望無際的雪山荒野,再也不見滬城的高樓大廈,忍不住流出兩行熱淚。
流出沒多久,就被零下二十度的溫度凍在臉上。
“下來!”
申琇雲被拖了下來,空虛的身體沒有力氣,摔在地上,頓時又是一陣天旋地轉,被雪山的光芒晃了眼睛。
享了這麼多年的福,走哪裡都能吃得開,每天數不清的好東西等著她吃等著她用,做夢隻想過住更好的洋房,吃更高級的餐廳,開汽車戴鑽石,數也數不完的錢。
夢都夢不到,自己會淪落到這個地方,餓肚子受苦受罪!
唯一的安慰是,女兒還在滬城好好的,沒有下鄉,沒有受罪,她還有希望。
想到這裡,申琇雲突然生出了些力氣,從地上撐著坐起來。
突然,另一輛拖拉機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像條死狗一樣,被人從拖拉機上拖下來丟在結冰的地上。
申琇雲瞳孔顫抖,身體僵直,看著那個人緩緩蠕動,慢慢轉過臉.......
“啊!!!”
一聲刺耳但又熟悉的尖叫,鄔琳琳好不容易才緩過神,頓時差點又被嚇得魂魄離體,正哆嗦的時候,看到一個厲鬼一樣的女人,血紅著雙眼,披頭散發朝著她衝過來,頓時嚇得驚叫:“啊啊啊!!鬼啊!!!”
她是死了嗎?!
什麼時候死的?!
是火車上,還是拖拉機上,是被凍死的,還是被餓死的,難道是被氣死的???
這怎麼能行!!
她還等著回滬城活剝了水琅,讓她生不如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