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上麵,是革委會說了算,武力這方麵是民兵隊。
這幾年公安係統恢複之後,紅慶公社雖然也有一名公安特派員,但那也是輔助公社乾部抓生產。
大多數人之前都不清楚,公安到底管什麼,直到這些年去縣城裡看過幾次死刑犯槍斃,才對公安有些了解,隻認為死刑犯跟他們才有關係。
就是知青們,壯著膽子來這裡,也是因為聽說人是被錫山公安和滬城公安帶走的,這讓她們看到了希望,但能不能成,心裡也是毫無底氣。
現在看到公社主任出來阻攔了,心裡就更沒有底氣了。
想到回去即將麵臨更難的局麵與日子,不少知青已經流出了絕望的淚水。
突然,沉穩有力的聲音重重敲在他們心上:“公安是人民公仆,隻要人民有需求,什麼都管。”
年輕男女們激動地熱淚盈眶,再看到其他公安將公社主任及其身後的民兵隊推開,希望頓時燃燒到了頂點,邁開步子跑進周光赫身後的屋裡。
公社主任臉色難看,“周隊長,我們都是為人民服務,不是站在對立麵的對手,這種家事,除了當事人,誰都理不清。”
周光赫沒有回應,轉身往屋裡走。
“周隊長!”公社主任追了上去,拉住他,小聲道:“李虎的妹夫,不好招惹,你沒必要趟這渾水。”
“我們公安的責任,就是要讓渾水清澈見底。”
周光赫背離公社主任,走向眼巴巴等待的知青。
公社主任怔愣看著周光赫,封寂已久的心臟,突然發熱了。
屋裡知青們七嘴八舌搶著控訴,說話。
看到周光赫等公安,就像是找到了情緒宣泄的出口,一股腦想把心裡埋藏著的怨氣與委屈,全都說出來,要個公道,要壞人伏法。
水琅聽得頭都大了,“拿些信紙寫下來,自己寫自己的親身經曆,有無證人證據,不是更快嗎?”
然後看向周光赫,“他們寫,你們還可以先去吃飯,反正也安全了。”
屋裡人都認為這是個好提議。
周光赫正在將筆記本一張一張撕下來,公社主任突然抱著一遝信紙走進來。
屋裡安靜一瞬。
公社主任將信紙發給了每個人,又每人發了一支鉛筆,“如實寫,不用有顧慮。”
周光赫看了一眼公社主任,沒有說話,轉身與同事一起進屋,繼續吃剩下的飯。
李華吃完了,帶人在外麵守著。
水琅好奇走過去逛了逛。
每個人寫的都很詳細,名字年齡,從什麼地方下鄉,過來幾年了,經曆了什麼事。
控訴的大多數都與騙婚,脅迫被賣二嫁有關,其他男知青,是被欺壓,被索賄要挾。
亂搞男女關係,已經可以讓村支書吃不了兜著走,但剛才看公社主任的態度,很有可能從中攪合,最後從輕處理。
但這些貪汙受賄,參與買賣人口,絕對會讓他牢底坐穿,甚至直接被槍斃。
突然,水琅腳步一頓,停在用火把開道的孕婦後麵,看到原籍地址與蔡珍兩個字,眉頭皺起,“你父親是蔡公沛?”
孕婦受驚,猛地抬頭,待仔細看清水琅的臉後,更是驚得說不出話,差點從板凳上摔下去。
幸虧水琅急忙伸手穩住她。
大肚子女知青看著水琅:“你!”
看她這樣,水琅眉頭皺地更緊,審視對方許久,“進來說。”
房間,也是公社小灶的包廂。
周光赫最後下來吃飯,此時其他公安都出去了,隻有他一人在吃冷飯。
“他?”
“是我丈夫。”
水琅關上房門,坐到孕婦對麵,開門見山道:“平安裡第一張房產證,是你父親發的,你父親發完,便被撤職,為什麼?”
前陣子一門心思撲在平安裡的資料裡,研究了一遍又一遍,關鍵人物,全部都存在腦海裡。
對於因盜竊國家資產的蔡公沛,更是把他相關的一切全都研究透徹,當時一無所獲,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他的女兒。
蔡珍被水琅的直接弄愣住,從來沒見過這麼直接的人。
要不是這張臉,任何人提到這件事,她都會直接調頭走人。
一杯茶水放在蔡珍麵前。
蔡珍感激看了一眼周光赫,端起來喝光,平複了緊張的情緒,才看向水琅,“我父親早已經戴罪去世,你.......很少有人相信他,為什麼你會覺得當初有疑情?”
“很少?”水琅看著蔡珍,“這很少的人裡,是不是有我母親?”
蔡珍又是一震,“你,是不是你母親對你說了什麼?”
“她要是說了,我就不會來問你了。”
其實水琅根本就不知道平安裡還能跟母親扯上關係,都是因為蔡珍見了她,就跟看到故人一樣,才有所猜測。
“剛才發現你不但有勇氣,還有韌勁,想必不會願意一輩子待在這個地方,你知道平安裡的居民,因為當初第一張房產證,相關證據損毀,平安裡居民與政府各不讓步,如今房屋毀損,臭水漫地,居民苦不堪言,你和這些人的生活,應該都不是你父親願意看到的,我時間不多,明天就走了,你考慮清楚說不說。”
“........”
今晚事情太多,蔡珍還沒辦法一下子消化,但她懂得抓住機會,又喝了一杯茶水,沒考慮太久,就道:“當年,平安裡是在公私合營之前建設,它的前身是棚戶區,我父親主要負責棚戶改造,他將平安裡的改造建設交給了鄒賢實....”
“鄒賢實?”水琅驚訝打斷。
平安裡的相關資料裡,沒有一張是跟鄒賢實有關。
“就是鄒賢實,現在棚北區書記,那之後,也是他把我安排在這個地方。”蔡珍捧著肚子,眼裡出現恨意,“棚戶改造,資金不足,平安裡排在後麵,彼時的鄒賢實,即將成為肇嘉棉紡廠董事長的乘龍快婿.....”
“你等等,乘龍快婿?鄒賢實?”
水琅更詫異了,“肇嘉棉紡廠董事長?肇嘉棉紡廠在公私合營之前就已經倒閉了,那個時候......鄒賢實第二個兒子都要出生了,他怎麼會又即將成了孫盟達的女婿?”
蔡珍抿了抿唇,“這事知道的人確實不多,是我父親臨終前提起來這件事,也正因為父親臨終前我與他談過話,才會淪落到這裡。”
水琅眉頭緊皺,點了點頭,“你繼續說。”
“鄒賢實為了政績,說動肇嘉董事長出這筆錢,但隻是暗地裡,明麵上是他說動了平安裡的居民為國家財政分憂,主動自己出錢蓋房,工程開始投建之後,私營企業與國有企業即將合營的風聲傳了出來,彼時大家都不懂公私合營是什麼意思,資本家嚇得夜裡做夢都在尿褲子......”
說到這裡,蔡珍看了一眼水琅, “你母親不同,雖然她後來同我父親背上了一樣的罪名,但我父親說過,她是真正的愛國主義者,當年抗美戰爭中,是首批捐獻飛機大炮的資本家,後來公私合營能夠完成,你母親的領軍作用,舉足輕重。”
水琅輕輕一笑,“你不用有所顧慮,繼續說。”
“公私合營風聲出來的同時,農民也將要從地主手下翻身,鄒賢實就是在明確風聲出來之前,突然多了一個原配,還有一個兒子,但是說辭很模糊,從來不主動說她們是誰,也不再提自己跟肇嘉董事長有關係,他一向是這樣的人,在人民乾部麵前說自己根正苗紅,在資本家麵前,又是吃喝享樂,另一套說辭。”
蔡珍說到這裡,沒忍住“呸”了一聲。
“那個時候,鄒賢實已經讓平安裡的居民把錢全部投入在房子裡,房子建成後,他卻一直不拿出保證的錢,拖了很久,接著就傳出肇嘉棉紡廠倒閉,肇嘉董事長孫盟達早在半年前突發病情去世,肇嘉千金孫澄也因意外車禍去世。”
“突然,意外?”
周光赫突然出聲。
水琅麵色深沉,這些水琅的記憶裡都沒有,是第一次聽說。
蔡珍緩緩點頭,“肇嘉倒閉之後,鄒賢實當然拿不出承諾給平安裡的錢,當初參與建設的居民,一鬨再鬨,鬨了很長時間,最後捅到了上麵,我父親知道了這件事,毅然將第一批房產證,發給了平安裡的居民,才平息這件事,但是,很快我父親就被撤職下放。”
水琅疑惑,“鄒賢實為什麼反而還青雲直上了?”
蔡珍看向水琅,“因為有你母親。”
水琅:?
“你說什麼?我母親會幫他?”
“公私合營開始,你母親以滬興木廠,說服永城米廠,盛祿毛紡廠,永嘉醫療用品廠,茂華印染廠,大信煙草公司,收購合並大大小小三百多家工廠,推動完成國家公私合營的政策,這其中,人民代表就是鄒賢實,他負責說服推動資本家配合政策合並,那期間除了他,沒人跟資本家真的有交情,當時我父親為了政策需要,主動承擔全部責任,公私合營完成後,鄒賢實又立了頭等功,成為三家工廠的公方代表。”
水琅眉頭擰得能夾死蒼蠅,“他之所以能成為人民代表,與資本家有交情,能成為政策中間人,難道是因為我母親救了他的原配李蘭瓊?”
“據說是這樣。”蔡珍點了點頭,“但我父親後來說,你母親與這幾家工廠的老板,都是真正的愛國主義者,即便沒有鄒賢實,他們也會配合政策,但當時風聲不一,資本家不知道政府的想法,政府也不清楚資本家的想法,鄒賢實想要戴罪立功,確實一心認真辦事,因為你母親與他原配妻子的關係,讓他有了這個機會做中間人。”
水琅冷笑著,“居然為他做了兩次青雲梯。”
蔡珍明白水琅在說什麼,眼露同情,“是的,十年後,公私合營轉向全民所有製,你母親與這幾家工廠老板,第一批被關押,再次讓他立了頭等功。”
“所以,他現在怕極了這幾家工廠還存活的人回去。”
水琅想起了平安裡的那一推。
突然,水琅抬頭看向周光赫,“我想申請去一趟紅河村,現在就去,找鄔善誠問清楚當初的救命之恩,我母親為什麼會救到李蘭瓊,他又是怎麼救的我母親。”
周光赫麵色微頓,隱隱有些笑意,但又覺得此時不該笑,點頭道:“他們還在寫,這裡有李華朱翔,我陪你一起去。”
去的路上,是水琅開車,他一看就已經疲勞過度了。
“砰!”
薑老太太罵罵咧咧打開大門後,一聽說找鄔善誠,問了一堆,水琅沒耐心搭理她,走進堂屋,敲了兩聲鄔善誠住的房間門,沒反應後,直接讓周光赫一腳踹開。
床上的鄔善誠驚醒,從被子裡探頭看到水琅後,嚇得一哆嗦,顫抖著聲音:“慕晗?”
接著,立馬從床上摔下來,抱頭叫道:“不是我的錯,不是我沒告訴你,是他們,都是他們! 你去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