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八月。
炎熱盛夏,滬城溫度卻是冰冷陰暗。
複茂路與淮海中路交界口,光天化日的大馬路上,出現一名女屍。
首個發現的人是一個剛背著書包上學的女孩,以為是有人摔倒在路上,想去扶起,卻摸到一手化掉的腐肉,接著看到一張瞪大黑眼珠,沒有一絲眼白,滿臉青紫,令人發寒的臉,頓時嚇到失聲尖叫!
尖叫徹底喚醒了複茂路居民!
“老天爺啊!屍體都直接扔到大馬路上來了!”
“這叫什麼日子,有沒有人救救我們!”
“這是什麼世道,這究竟是什麼世道啊!”
水琅被從心底膽寒的恐懼席卷,同時也被前所未有深深地無力感席卷,變得無法控製住身體。
這種感覺很陌生,但對於稚嫩的身體卻並沒有陌生感,一時間陷入迷茫恍惚,以及更深的恐懼裡。
她急於擺脫當下的雙層困境,感覺眼淚快不斷湧出,嗓子也不受控製發出尖叫,聲帶都快要撕裂了,卻仍然無法解決當下的困境,反而越墜越深.......
正當瀕臨身心崩潰邊緣,突然,一個溫暖而單薄的身體抱住她的頭,蒙住她的眼睛。
世界瞬間安靜下來。
水琅聞到了似曾相識的味道,耳邊同時響起一道慌張的叫聲:“小赫!”
“彆怕。”
青少年變聲期的獨特嗓音在頭頂上響起,瞬間驅散她無邊的恐懼。
水琅感覺自己捏皺了他的毛衣,放開嗓子,嚎啕大哭!
短短兩個月時間失去母親,被全校同學老師排擠,被抓去挨打挨罵。
至親全都變了一副麵孔,變得凶神惡煞。
以往追在她後麵討好的人,突然用各種刺耳難聽的話侮辱她,追著她吐口水撕扯她的頭發。
一夜之間,這個世界裡的每個人都突然恨不得她去死。
水琅抓緊唯一一個還願意擁抱安慰她的人,眼淚洶湧往外流。
“小赫!”
淩亂的腳步聲由遠至近。
溫暖的胸膛消失了。
那個人被拉走了。
寒氣重新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
水琅蜷縮身體埋頭在路邊,哭到精神崩潰。
她不想再抬頭了。
她隻想坐在這裡。
不想再去麵對這個世界的人。
恍惚中,那道讓她彆怕的聲音再次響起:
“爸,我決定去讀軍校!”
水琅緩緩睜開雙眼,眼角已經掛滿眼淚,看著嶄新的法式線條天花板上,掛著的陌生而熟悉的水晶燈。
這是是國際一線燈具品牌,送她的喬遷禮物。
全世界獨此一盞。
水琅心裡一慌,抓皺了床單。
突然,一隻大手伸過來撫摸她的額頭,水琅瞬間又僵住身體,緩緩轉頭,看到眼角已
經長了幾條皺紋的周光赫。
“發燒了。”周光赫皺著眉頭,“你不會是陽了吧?我去拿溫度計。”
水琅一把抓住他的手,心頓時回到了歸處。
再抬頭看著天花板的水晶吊燈。
方才想起來這是去年重新翻修洋房時,她親自去找那個國際品牌定製的水晶吊燈。
“怎麼了?”
周光赫雙手握住水琅的手,“是不是難受?嗓子還疼嗎?”
水琅咽了咽口水,頓時像是吞刀片一樣疼,點了點頭,放開他的手,“我肯定要被帶去隔離了,你先出去,離我遠一點。”
周光赫不但不走,反而坐得更近了,幫水琅掖好被角,“你要陽了,我也跑不掉,就算跑得掉,我也要跟你一起去隔離。”
水琅握住他的手,臉上出現笑容,“都多大歲數的人了,還說幼稚話。”
“實話。”周光赫用額頭貼著水琅額頭量溫度,“好像更熱了,我再查查陽了前期有什麼症狀。”
水琅用臉貼著他的手,“打電話給居委吧,讓人來檢測我是不是陽了,再看是帶去單獨隔離,還是居家隔離。”
“那個什麼抗原,發了一大堆。”周光赫拎過醫藥箱,翻著居委發的抗原測試,拿起一個小包,眯起眼睛仔細看著上麵的使用說明,“棉簽在鼻孔裡轉15秒,兩個都要轉。”
周光赫撕開包裝,掏出棉簽,遞給水琅,“你自己來塞,儘量往裡塞,多轉一會。”
水琅看著手上的鼻拭子笑了,伸進鼻孔裡各自轉了幾圈,接過他手裡的取樣管,把鼻拭子放進去使勁捏了捏,使其與處理液混合,蓋上蓋子,“滴到那個檢測卡上。”
“我會用。”
周光赫接過取樣管,往測紙孔裡滴了二四滴處理液,緊張認真盯著看,看到原液跑過C刻度線,先是浮現了一條深紅色的杠,擔憂快要從眼裡溢出來了,等看到T刻度線未顯示,頓時鬆了一大口氣,“還是陰,現在是不是很難受?”
“是啊,嗓子很疼,全身酸痛。”水琅輕輕一笑,“你趕緊出去,先把二樓套房封起來,用酒精將整個二樓消毒,對了不止二樓,整棟洋房都得消毒,你去把口罩和防護服穿上,不要再進來了。”
“那估計再等等測,就顯示陽了。”
周光赫答非所說,從藥箱裡拿出溫度計,放到水琅腋下,又翻出布洛芬和止咳糖漿放到床頭櫃子上,然後打開衣櫃開始收拾兩人的衣服,保溫杯,手機充電線,ipad,“陽了就得去方艙,現在就要提前準備好日常用品,也不知道方艙有沒有無線網,我還是打電話給電信公司開通一個□□,省得到時候你沒辦法繼續看小豬佩奇。”
水琅:“.......”
“先不說我看小豬佩奇是為了陪幾個孩子看,你幫我收拾東西,把你自己的睡衣都收拾進去乾什麼?”
“你去哪我就去哪。”
周光赫打開零食櫃,拿出開心果,瓜子,小核桃,葡萄乾,“現在
外麵的店鋪全都關了,什麼都買不到了,就剩這點零食,你將就著解饞。”
“我嗓子跟塞了刀片一樣,哪裡還吃得下這些乾果。”
水琅撐著床慢慢坐起來,身上還裹著幾十年前周光赫織的毛線毯。
毛線毯邊角早已開線,毛線洗得都起球褪色了。
孩子們買過很多羊絨毛毯,周光赫退休後也熱衷於織毛衣,織了好幾條毛線毯,她還是隻用著當年嫌棄的這條大紅色。
“真陽了,我是要去方艙隔離,又不是去旅遊度假,你收拾那麼多東西乾什麼?”
周光赫順手拿起電視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現在每個電視台幾乎都在播放著抗疫相關新聞。
誰都沒想到,疫情會延長這麼久,二月底發出通知封控四天,結果這都半個月過去了,還在封控。
許多人就隻準備了一個星期不到的食物,也有許多人根本就沒有準備藥品。
導致二十一世紀了,滬城很多人都在挨餓,一包泡麵要兩個人省著吃,這更是所有人都沒料到的事,簡直可以說是奇聞。
中國人民眾誌成城,團結一致。
全國各省各市醫護人員組成醫療隊,奮不顧身支援滬城。
全國各地人民,一車一車往滬城捐獻食物,大米,油,麵條,火腿腸,麵包,礦泉水,蔬菜肉類,口罩,防護服......
但即使全國都在往滬城支援物資,居委與誌願者們人手暫時不夠。
初期分發到居民手上的物資,大多隻能勉強支撐兩二天。
於是,一隻雞,一斤肉,一棵白菜,兩棵青菜,都讓居民們無比珍惜。
很多人都感覺回到了物資匱乏的六七十年代。
但這畢竟還是二十一世紀,是網絡大爆炸的時代。
於是一個個微信團購群建起來了。
大家封控在家,通過網絡團購保障物資。
常年躺平在家的周小寶,就是複茂第一個想起團購物資的人。
她在第一時間聯係了很多商家,迅速建立了大大小小微信群,幫助裡弄居民們聯係好物資線,開始進行團購。
團購物資基本上都是配好的豬肉與蔬菜包,商家送貨司機做好核酸,獲得車輛許可證,將物資送到小區門口,保安與樓棟誌願者幫忙分發到每一戶手上。
很快,居民們肉蔬蛋奶基本保障暫時不用發愁了,過了緊急難關。
小區團購群,除了購買物資,不論是業主和租戶也通過群開始互幫互助。
用衛生紙更換麵包,用饅頭更換咖啡,用咖啡更換可樂,大家小小的快樂又回來了。
誌願者們還貼心幫助小區女同誌們和嬰兒們團購了衛生紙、衛生巾、嬰兒尿不濕、嬰兒奶粉等物品。
老人們,尤其是獨居老人,不會使用智能手機,沒有微信,家裡米麵油菜所剩無幾,出不去也不知道該找誰,就硬生生忍著。
周小寶考慮到這一點,建
議參加團購的每一戶額外多給一塊錢辛苦費,這個辛苦費交給誌願者後,誌願者並沒有拿,而是用這個錢在每次團購裡多買了幾份相同的物資,送給獨居老人,公開透明,大家都很願意,沒一個反對的人。
周光赫對於周小寶躺平式助人,為社會出力的新型辦法,數次給予高度讚揚,覺得打開了新世界,並且愛上了團購網購。
“你看電視裡,現在方艙人都快滿了,團購群裡也在說,很多人都被拉去了酒店隔離,還是五星級酒店。”周光赫看著電視裡播放的抗疫短片,“你要是真陽了,我們去的說不定就是度假村酒店。”
水琅笑問:“你不怕?”
“這有什麼好怕的,孩子們都長大了,我什麼都不怕。”周光赫將收拾好的東西塞進社區發放的免費布袋裡,提著坐到水琅身邊,“我唯一怕的就是跟你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