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戈涅不由懷疑,他有沒有聽清楚她都說了什麼。
但她再次將營養液吸管湊過去的時候,西格沒有拒絕。
西格傷口的凝膠乾燥後,安戈涅又在上麵貼了一層醫用膠布保險,
眼見著他又昏昏欲睡,她忙亂了好一陣,終於成功把艙內備有的三個氣墊睡袋用膠布固定,拚成了一張床墊——
她怕睡袋為了保暖內部貼得太緊,會壓迫到西格的傷口,每次鑽進鑽出如果摩擦到傷處就更加不妙了。
攙扶著西格躺下來,安戈涅又在他身後堆了一個高度合適的障礙物,方便他下背部靠著保持側臥。
她揉著太陽穴左右四顧,一下子不知道還有什麼事要做。
外麵的雪水隻要沒有害物質,就能成為水源,但她不敢貿然打開艙門,萬一讓西格受冷就糟糕了。眼下營養液還夠補充水分。至於救援……
安戈涅看了一眼光腦終端。依然無光網信號。
“你也需要保存體力,過來。”西格睜開眼睛,輕聲喚她。
安戈涅沒扭捏,和他鑽到同一條毯子下麵。
真的和西格麵對麵躺下,她一時不知道該把手腳往哪裡擺。
不看場合的信息素……她努力忽視幾乎環繞著她的雪鬆氣息,有些生硬地叮囑:“有任何不舒服就立刻叫我。”
“嗯。”
雪還在下,簌簌地輕敲逃生艙外殼。隨著雪層堆積,雪落的聲音也模糊了。
風聲、逃生艙輕輕搖擺的響動都逐漸遠去,隻剩下白茫茫的寂靜。就好像這世界上隻剩下他們,隻聽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在混合著血腥氣的消毒水氣味裡,安戈涅不知不覺睡著了。
她是被熱醒的。
額頭抵著滾燙的胸口,她愕然遲滯了數秒,才意識到在睡夢之中,她徹底貼到了西格懷裡。然而眼下奪走她注意力的是西格身上異常的高溫。
他發燒了。
“西格?西格,喂!”安戈涅叫了好幾遍都沒反應。
她連忙起身,在醫藥箱裡急匆匆地翻找,而後對著兩種抗生素發愁——她隻恨自己不是個醫生。如果能聯網就好了……
就著手電筒了一下包裝表麵的說明文字,安戈涅選了大概更適合應對傷口感染的那一支。
也顧不上彆的,她用消毒濕巾擦拭他的額頭、脖頸和身體,希望裡麵的酒精成分能帶走一些熱度。
“喝點水……”
被扶著坐起來,西格發出一聲低低的
呻|吟,頭沉沉地向胸口垂。
安戈涅捧著他的臉抬起來,往他的嘴裡擠了一點營養液。
“利麗……”
西格終於清醒了些微,第一反應是緊緊抓住她的手臂。
“你放開,我沒法給你喂藥了……”
安戈涅掙紮了兩下,輕鬆掙脫了他脫力的手。她繃緊唇線深吸一口氣,扳著他的下巴,幾乎是把藥劑硬灌了下去。
“咳咳!”西格嗆了幾聲,眼神稍轉清明。
“我剛給你喂了抗生素。藥效起來就好了,現在躺下。”安戈涅也說不清這話是說給他聽,還是自己聽。
西格聞言隻勾了勾唇角,但還是依言照做。那樣子更像是為了哄著她,才如此配合治療。
“傷口痛嗎?”安戈涅把毯子重新給他裹好。
“一般。”
“……”
他閉目緩了片刻,又啟眸:“我——”
安戈涅口氣激烈地打斷他:“不要說話,好好休息。”
西格虛弱地笑了一聲,依然睜著眼睛看她:“利麗,對不起。”
這話裡有她無法理解的沉重分量。安戈涅就像是冷不防吃了一拳,張了張口,沒能發出聲音。
好半晌,她終於擠出回應,聲音有些支離破碎:“你道歉什麼……”
“我之前撒謊了。”
西格好像有一瞬間想回避與她對視,但最終沒有。
“我說最後一次見到你,是你分化那天。其實並非如此,”他看向她無法共同回憶的過去,眼神變得有些空洞,“我說我沒能如願帶走你……那也是假的。”
安戈涅沒能立刻理解他的意思。
“我闖進醫院,成功將你劫走了。
“那之後,我和你試圖逃離E區……離開戴拉星,但是他們緊追不放,”西格的臉容痛苦地扭曲了一下,“緊急時刻,你求我永久標記你,那樣你就對他們沒有價值了。最壞的情況下,或許他們會把我們兩個一起殺了,但至少那樣你不會失去自由。”
“但是為什麼?……那一刻,我對你產生了疑問。“
一口氣說了太多話,他的呼吸變得急促,安戈涅想阻止他說下去,但他的神色讓她無法開口。
有些秘密沉澱太久,變成了長在血肉內的荊棘,反複地刺穿他,如果不讓他傾吐完就太過殘酷。
“我……突然不再確定我對你究竟是什麼感情,也不確定你究竟是喜歡我,還是隻是急迫地需要一個保護者,而我恰好出現了。
“畢竟我們真正相處也就那麼幾天,根本稱不上了解彼此。”
“也可能,我隻是單純地被怯懦擊敗了。我們真的要一起死嗎?那刻我猶豫了。”
西格長長地、艱難地吸了一口氣。
“我猶豫不決的懲罰……最後,我隻能眼睜睜看著你被帶走。”
安戈涅好像忘了做出表情,隻是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西格又咳了兩聲,蒼白的臉上是病態的熱紅,語句開始失去正確的句法形態:“我不希望……我不在了,等你找回記憶,覺得我……回想起我的說法和事實的出入,才發現,我是個美化自己的騙子。”
“對不起,利麗,”他眼睛裡有孱弱的波光粼粼地閃爍,他對她那跨越五年未曾失色的、令整個王國燃起戰火的執著,曾經讓安戈涅一度困惑。
謎底或許非常簡單,一個短句就能囊括。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