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視野的是眼瞼低垂的睡顏。
安戈涅頓時有種撞見幽靈的驚悚感覺。她從來沒見過艾蘭因露出倦色,更不用說在辦公桌前打瞌睡。
他又在詐她?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身後的管家幾不可聞地歎息,低聲說:“失去您的消息之後,大人就幾乎沒休息過,一天最多小寐一兩個小時。與您聯絡上之後更是不眠不休。現在您平安回來了,他也終於……”
語聲戛然而止。
因為艾蘭因睜開了眼睛。
霧灰色的雙眸在安戈涅身上定了一秒,立刻變得清明。他給了管家一個眼色,後者就默然帶上房門離開了。
“你要說什麼?”艾蘭因說著眉心揪起,流露出一絲煩躁。
安戈涅麵無表情地評價:“起床氣挺大。”
他抽了口氣:“你的信息素讓我煩躁。這反應並不可控。”措辭不算客氣,但他看起來至少願意談論這件事了。
“西格和我提過的第三位幸存者都是alpha,是後者找到了避寒的庇護所。但是那之後,他們兩人同時進入了易感期,局勢很危險。作為幫我生存下去、並且不把我擄走的交易條件,我讓他在後頸臨時標記。那樣也有效避免兩個alpha起衝突。”
安戈涅敘述的事情經由和事實並不完全吻合,但也稱不上嚴重歪曲。
艾蘭因沒什麼表情變化,看不出是否相信:“你身上有兩個人的氣味。”
“那是……”
他打斷她,言辭中露出鋒銳的刺:“你讓西格也咬了你一口?恐怕不是。”
這麼說著,艾蘭因站起來,朝她走近一步:“我告訴你營救進度的時候,你真的一個人?”
他的表情告訴她,他已經知道答案。
“短時間內兩次後頸臨時標記,我會——”
“如果真的是迫不得已,或是受他逼迫,按你的性格,早就來和我告狀解釋了。可你沒有。縱然那隻是下意識的選擇,你也不想把責任甩給他,讓我和他發生衝突。”
艾蘭因的微笑裡又逐漸漫上危險的意味:“所以我剛才說,我已經沒有想問你的了。”
管家委婉的勸諫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安戈涅深呼吸,發現她沒法違心地對艾蘭因服軟。
要鬨就徹底鬨開。
她哧地一聲笑,抬高音量:“所以你就要把我關起來?我和誰做了什麼說到底是我的事,我自己決定,我承擔責任,用不著你來管。”
艾蘭因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
“你在生氣什麼?覺得所有
物被彆的alpha‘侵占’了,讓你那金貴的自尊心受到侮辱了?哈,你把我當什麼了?
“我和這間房間裡的家具不一樣,我不是你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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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蘭因念她名字的模樣更像在警告她不要過分。
她笑得更大聲:“生理需求沒什麼好避諱的,我和西格兩廂情願,為什麼不可以?你憑什麼對我亂發脾氣?”
艾蘭因的呼吸霎時變得粗重。如果有什麼東西不幸被他抓在手裡,恐怕已經支離破碎。他噙著笑,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重複:“兩、廂、情、願?”
安戈涅毫不退讓地逼視回去。
紫羅蘭焚香的信息素氣息驟然變得猛烈,宛如突然的風暴,迎麵朝安戈涅襲來。她朝後退開兩大步,對他的氣息避之不及的樣子。
艾蘭因的麵色愈發陰沉,不再掩飾不悅,快速而尖刻地說:“你討厭alpha以異性的眼光看你,恐懼失控,抗拒永久標記。但你好像完全不擔心他會失控永久標記你。
“相識不久,你卻信任他到這個地步,真讓人驚訝。”
“你在責怪我給不了你同等的信任嗎?”
艾蘭因額角一跳。他盯著她沒說話,這沉默是最後通牒。
現在停下,現在住口,或許還有可能勉強維係徒有其表的和平關係。
但讓艾蘭因失態、讓他啞然的成就感蓋過一切,包括他的怒火瀕臨爆發的不祥預感,以及淡淡的悵惘——某些東西隨著她說出的每句話,都在無可逆轉地徹底崩毀。
可用野蠻的話語砸爛她曾經最為珍視的東西,又是那麼爽快!
情緒的狂潮中,安戈涅又同時冷靜到了極點。她和艾蘭因從未定性的糾纏,在此刻前所未有的明晰易懂:
很多時候,以艾蘭因的標準而言,他確實稱得上在乎她,為她多有破例。
可她永遠吃不準這點在乎如果放到秤盤上,去和彆的東西比較分量,究竟會是哪一邊在他心裡更重一點。
“西格可以為我去死,他對我完全坦誠,願意始終優先我的感受。他做得到這些,你做得到嗎?我可以確定他不會害我、欺騙我,而你——”安戈涅看著艾蘭因,小幅度卻明確地搖了一下頭。
“好,很好,”銀發的侯爵依然在笑,仿佛真的在誇獎她,“繼續。你對我還有什麼不滿,不妨全都說出來。”
“你總是要我去猜,對我有太多秘密。我原本不想直接問你,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無所謂了。艾蘭因,五年前,我身上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我對過去的記憶曖昧不清?對這些……你,又知道多少?”
艾蘭因有那麼一瞬好像失去了表情。他淺灰色的眼睛宛如起霧的湖麵,難以辨識其中波動的真意。
終於開口時,他的嗓音更為低沉了:“你現在不能知道答案。”
“是嗎?”安戈涅已經提不起勁對他怒吼了。
她的反問更像是歎息,比落葉墜地的聲音更輕,卻與季節更迭的景致一樣,昭示著一個季節、一個時段即將到來的消亡。
“那麼五年前確實發生了什麼。我和西格曾經相識又分離,看來他說的都是真的,”她突然感覺身體裡很空,和她的聲音一樣,“我能假定你與我失去記憶有關嗎?”
艾蘭因扼殺某些話語般抿緊了嘴唇,閉了閉眼,半晌後才說:“你不明白。”
安戈涅噗嗤笑了。好像他講了一個特彆風趣、也特彆無足輕重的笑話。
“是啊,我不明白,你在想什麼、我對你而言是什麼,我全都不明白。”她以歎息的語氣說出這些,陡然間成了兩人之中更平靜的那個。
“那麼就這樣了。”她輕聲說。
艾蘭因意識到了什麼,畫作般優美的臉孔驟然扭曲了一下。安戈涅看到了,卻沒有什麼反應。
行將釋放的疲憊讓她麻木而抽離。她知道隻要說出接下來這句話,她就真的可以釋懷了:
“你肯定一直知道,但我還是想說出來。
“老師,我曾經真的非常——”
在安戈涅吐出決定性的動詞之前,她的手臂和頸後一緊。
洶湧的alpha信息素兜頭壓下,隨著艾蘭因的嘴唇堵截她的氣息,與他的舌尖一同闖進齒後,攪碎句子的尾巴。
——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