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管脈動的起伏因為觸碰變得愈發鮮明,幻覺緩慢降臨,好像她的血液和生命在他的指腹下流動,而後與他身體裡流淌的血同調,以相同的節奏舒張。
奇異的緊張感和安心感同時來襲。
艾蘭因沒說下去,但話語明顯未儘。
他是否在等待她順勢問一句“為什麼你堅持下來了”?安戈涅從這個問題麵前逃走了,她突然說:“如果發消息給你,卻一直未讀……那會影響我的情緒。那個時候我
需要保留精力做正確的判斷。”
“真的嗎?”艾蘭因問。
她愣了一下,因為這問句的誠懇。
——他確實不知道答案,無法確定她在說漂亮話安撫他,還是真心實意地坦白。
她給了他一個微笑:“真的。”
其實她也不知道答案。
※
飛行器穿過綠化帶,滑入安戈涅新居半地下式的停車空間。
“你打算藏在我這裡?”這個問題本身就有種奇異的錯位感,一直以來都是她因為各種原因在艾蘭因的宅邸裡避風頭。
“不歡迎我嗎?”飛行器門已經開了,他卻沒有立刻下去,好像真的隻要她一句話,就會坐著這飛行器回不知道哪裡繼續銷聲匿跡。
安戈涅含蓄地翻了個白眼:“你的醫療團隊呢?”
“治療已經基本結束。你這裡也配備了醫生。”
“你不怕我身邊的人走漏風聲?”
“我很放心。”
話說到這份上,再趕人好像不太厚道。而且之後一段時間,如果有艾蘭因在旁提供建議,她心裡確實會更踏實一些。
即便如此,安戈涅整理完行李,換了一身衣服走近臥室,看到艾蘭因正靠在窗邊的長沙發上看書,她還是先怔愣了須臾。
他是那麼自然地融入了她的生活環境,好像他原本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就像她不知不覺就會在他的莊園裡過得很舒服一樣。
“今天有什麼打算?”他抬起頭。
“沒什麼打算……”即便有,也被艾蘭因的出現打亂了。
“那麼不如先好好休息,你回來的消息要明天才發布,其他的事也可以屆時再說。”
安戈涅克製住癱到床上的衝動:“這幾l天我好像一直在休息……”
“但你休息好了嗎?”艾蘭因一句話問住她。
不論在化樂星城,還是從聯盟回首都星的途中,她都是斷斷續續地睡,靠藥物也靠要養精蓄銳的意誌,但睡的總時長不短,睡得卻大都很淺,還經常做夢。
她沒正麵回答,反而說:“你比我更需要休息。客房已經收拾好了。”
艾蘭因了然笑了笑,委婉卻也直白地回答:“我感覺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看你了。”
安戈涅注視他片刻,慢慢地踱過去,在沙發另一端坐下。艾蘭因摸了摸她的額發,很自然地按住她的後心,引著她枕到他的腿上。
“你腿上沒受傷?”她確認。
他有些哭笑不得:“沒有。”
安戈涅閉上眼又睜開,冷不防問:“路伽……他的身份,你一直知道嗎?”
撫摸她頭發的手停了停。
“斐鐸一脈並未完全斷絕的傳聞一直有,但我並不知道他就是那位王太子的後裔,否則我也不會允許你和他交好。”
她嗬了一聲:“王宮裡竟然也有你不知道的事。”
“斐鐸死去的時候,上一代侯爵
都還很年幼。”
聞言,她打量了艾蘭因一眼。她從來沒見過艾蘭因雙親的畫像,他幼年和少年時期的照片也從沒找到過,也很難想象他是除了現在這樣以外的彆的模樣。
就好像他沒有幼少時期。
“你的那個神秘朋友呢?他沒有跟著你回首都星?”艾蘭因的提問同樣突然。
“他有自己的事。”安戈涅一筆帶過。其實是提溫把哥利亞“借走”了。他沒說要乾什麼,她也沒細究。
艾蘭因抬了一下好看的眉毛,似乎對此有些驚訝,但沒做評價。
安戈涅闔上眼簾,沒話找話地問:“你在看什麼?”
“古代詩歌。”
“在這種時候讀詩?”
“正因為是這種時候。”
她嗤笑一聲,仍然閉著眼睛:“什麼詩,能念幾l句給我聽嗎?”
艾蘭因沉默了片刻才問:“就像以前一樣?”
她的睫毛尖惘然顫動了數下,但是沒有撩起眼簾看他的神色,隻輕快地回答:“就像以前一樣。”
於是艾蘭因開始用古代語中的某個亞種語言念詩。
安戈涅原本想抗議他為什麼不用通行語譯本,但想想就算了。可能因為一丁點的心虛——在艾蘭因的督促下,她學過一點這種語言,但疏於操練,已經忘得差不多。
她隻大致連蒙帶猜地知道這好像是首敘事詩,可能還有些宗教元素,講某個惡魔的人間故事。
“我以創世的第一日起誓,
以創世的最後一日起誓,
我以犯罪的奇恥大辱
和永恒真理的勝利起誓。
以失敗時的傷心痛苦、
勝利後的片刻遐想起誓……”*
當惡魔開始以花裡胡哨的排比向迷戀的人類女性起誓時,安戈涅已經昏昏欲睡。她對詩歌總是缺乏耐心,無法在和諧的音韻節奏裡找到樂趣。
艾蘭因的聲音止歇的時候,安戈涅突然清醒了一點。外麵的雨已經幾l不可聞。
“讀完了?”她迷迷糊糊地問。
他笑了笑,很輕很溫和的一聲,而後說:“還沒有。”
她就等著有催眠效果的朗讀繼續,卻等來了彆的。
“你這次……你辛苦的時候我都沒能在你身邊,”艾蘭因好像屏住了呼吸,終於吐出的後半句便更像是歎息,“我很抱歉。”
睡意瞬間消散,安戈涅驚異地瞪大眼睛看他。
他低眸也看著她。她未加掩飾的錯愕讓他的眼睛更像起霧的鏡子了,他小心地將情緒用恰到好處的陰影包裹起來。於是她看得到霧氣後有波動,但隻能看個隱隱綽綽,包括瞳孔裡映出的她的小小輪廓。
這可能是他第一次對她鄭重其事地道歉,為“這種程度的事”道歉。
艾蘭因應該也意識到了這點。
就像以前一樣,但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安戈涅隨意地搖搖頭,重新閉上了眼睛:“沒關係,我沒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