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琪芸掛斷電話,胸口依舊被氣的起伏不定。
直到靜下心來,她才看到主任給她微信發了消息,讓她有空回個電話,於是直接撥通了科室主任的電話:“主任,怎麼了?”
“你今天怎麼沒來?”
範琪芸拍了一下腦門:“你看我,忘了跟您說了,院長讓我強製休假了,本來是想跟您說一聲來著的,沒想到因為一些事情忘了。”
“怎麼,家裡的事情?”
“主任,你怎麼知道?”範琪芸語氣詫異。
自己的事情,雖然醫院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但這兩天的事情,也就上午在院長張吉惟那裡提過一嘴,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此刻主任直接提到這茬,也是把範琪芸給驚到了。
“我怎麼知道的,你爸電話都打到我這裡來了,我能不知道嗎?”主任沒好氣的說道。
“這些人……”
範琪芸一陣無奈,她爸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問到了她科室主任的電話,之前倒是沒打過,沒想到自己手機關機了,這些人竟然能夠無恥到給她科室主任打電話的程度。
“您還是把他們拉黑吧,還有固定電話,最好找辦公室那邊換一下,不然以後少不了被他們煩。”
主任聽出了弦外之音:“怎麼,你爸媽又找你要錢了?”
“豈止是要錢,是要我的命。”
範琪芸以前從未像這樣吐槽過家裡人,這次怨念如此大,倒是讓呼吸內科主任馬小乂有些意外。
範琪芸,在他看來,就是一些電視劇中演繹的那種特彆苦的角色,苦苦掙紮卻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越走越錯。
她的原生家庭對範琪芸來說,並不是什麼美好的事物,反倒是成了一種負擔,就像之前他跟院長聊天時候說的,範琪芸會走到今天,其實跟她喜歡這種家人的依賴是分不開的,為了這份依賴,範琪芸犧牲得越來越多。
原生家庭給範琪芸留下的不僅是傷害,還給予了一種扭曲的價值觀,就是隻有在你付出的時候,才能得到我們的認可,除此之外,你啥都不是。
比不了兒子金貴,比不了彆人家女兒,什麼人生婚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要為這個家付出,拯救這個家。
這種令人窒息的家庭,範琪芸慢慢地迷失了自己,一邊厭惡自己的家人,一邊又深愛著他們,像一個泥潭,慢慢地,慢慢地,就陷進去了。
有時候看到範琪芸,馬小乂作為領導,那是又心疼又無語。
特彆是聽到範琪芸經常會在嘴邊說的那句話,“媽,你偏心我不怪你”,馬小乂仿佛覺得心中炸開一道驚雷,這句話他在高中時候也對他父母講過,隻有真正感受到了父母的偏心和不公平的時候,才能假裝大義凜然說出這句話來。
可實際上,說出這句話的主人翁,範琪芸心裡有多絕望,馬小乂能夠感受到,隻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馬小乂心中的傷痕早就已經被現有的家庭所撫平。
而範琪芸卻沒有,不僅沒有,而且還在一直持續不斷地在受到迫害。
無休止,而且愈加變本加厲的迫害。
“我不怪你”這句話我們在生活中經常說,借給朋友的東西被弄丟了,沒關係我不怪你。
愛人背叛了,沒關係我不怪你,被朋友背後捅刀子了,沒關係我不怪你。
我們就是說不出“操你媽的”或者“操你大爺的”這種責怪對方的話,看起來總是想要雲淡風輕的,輕描淡寫的,可是往往又是心如刀割的。
從範琪芸身上,馬小乂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但範琪芸,比他更可憐。
值得同情的同時,也覺得範琪芸有時候其實也是自作自受,她明明可以選擇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卻最終選擇了這條看起來會很幸福,但其實都是泥濘,一眼看不到頭,而且到頭還是萬丈深淵的小路。
不過,馬小乂也知道,自己其實沒資格說範琪芸如何。
他以前,也是這樣的人。
隻不過,隨著父母過世,這些痛苦都遺忘了罷了。
但是,作為同事兼做領導,馬小乂還是忍不住關心問了一句:“能聽到你抱怨,說實話,我挺替你高興的,起碼已經在改變了。”
“主任,您知道他們今天找我乾嘛嗎?”
馬小乂沒有說話,他準備做一個忠實的聽眾。
“我弟要結婚了,我媽竟然讓我出彩禮錢,還有房子,沒錢買房子,就讓我把房子讓出來給我弟住,在我身上存款不過幾千塊錢的情況下,她竟然能說出這麼冷血的話,就算是一個陌生人,也恐怕比她要溫暖過了,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在他們眼裡,不是什麼親人,隻不過是一個取款機罷了。”
說到取款機,範琪芸自嘲一笑:“如今取款機取不出錢了,就成了白眼狼,成了冷血動物,成了他們眼中最痛恨的人。”
“以前你們老是勸我早點脫離那個吃人吸血的家庭,我還不願意,現在看來,是我錯了,我自己選擇了一條把自己推入萬丈深淵的道路。”
馬小乂張了張嘴,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那個時候,父母雖然偏心,但起碼也把他當兒子看,隻不過相對他弟弟而言,他這個當哥哥的顯然在家沒什麼地位罷了。
但不至於如此冷血。
而且,範琪芸的父母已經不是冷血那麼簡單了。
就算是冷血動物,也早就被焐熱了。
可顯然,範琪芸的父母不僅沒有被焐熱,反倒是變得愈發的冷血。
兒子結婚彩禮錢和房子,都要當姐姐的出,而這個姐姐手上,被他們吸的隻有幾千塊錢不到了。
這是從一個三甲醫院副主任醫師口中說出來的話嗎?
換作是其他人,馬小乂一萬個不信。
三甲醫院副主任醫師的待遇,不可能連一萬塊錢都拿不出來,可放在範琪芸身上,他信了。
這些年來,範琪芸被原生家庭吸了多少血,他們這些做同事的心裡清楚的很。
而且,他們所知道的,還是僅僅一部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