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紅月太過淒然,還是屋頂氣溫格外冷,悲傷小狗特彆想哭。
幽靈就看著小狗垮著一張臉,伸手抱住膝蓋,狗頭埋進了臂彎裡。
幽靈閒著也沒事乾,幽靈決定讓小狗開心一下。
幽靈把自己調成了模擬頻道,幽靈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窸窸窣窣,爬來爬去,惟妙惟肖,原版複刻。
……但小狗並沒有幽靈預想中那樣一蹦三尺高嚇得花容失色。
江屑隻有肩膀在動。
江屑嚎啕大哭起來。
江屑想起他和摯友剛上高中那會,江屑在尖子班,摯友在吊車尾班,他們的宿舍隔了好幾樓。
從小就形影相隨的
好朋友第一次麵臨分開,但才第二天,摯友就提著大包小包住過來了。
一問才知,摯友第一次向他最討厭的父親開口,讓家裡給學校捐了一個圖書館。
他不說,是怕江屑討厭自己。
江屑就沒心沒肺地,說我永遠不會討厭你,除非你長著兩根須須在我床上爬來爬去。
後來摯友有事沒事就拿這個嚇唬他。
再後來,江屑好不容易存了點錢,買了一雙山寨阿迪王。
因為太便宜了,山得七葷八素,江屑怕被同學笑話,不敢穿到班上去,他就藏在宿舍床底,每天把阿迪王拿出來過過癮。
然後宿舍進了敵人。
然後摯友英勇殺敵。
然後摯友抄起一雙鞋,用鞋底拍死了油光鋥亮的敵人。
然後把鞋子連帶敵人屍體一起丟進了垃圾桶。
摯友得勝歸來,一臉光榮,還要江屑誇他牛逼。
江屑不理他,摯友就嘲笑他,不就一雙鞋嗎,我送你十雙怎麼樣,你這麼喜歡鞋子以後我喊你阿鞋好不好。
江屑瞪著他,質問他垃圾就隻配和垃圾一起去到垃圾該去的地方嗎?
摯友不明白為什麼好朋友會生氣。
江屑哭了,就和今天一樣嚎啕大哭。
那是摯友第一次見到少年人的自尊心。
不過兩個都是心大的人,很快就和好了,還主動把鞋哥梗拿出來玩,少年的青空啊,好像從來容不下一絲陰霾。
高中畢業的時候,江屑以為要和摯友天各一方,他們兩個都喝醉了,一邊笑一邊哭,一邊拿著麥克風瞎嚎。
當時點唱台正好在放《朋友》。
他們兩個就語不成調地嚎起來。
-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不再有
-一句話,一輩子
-一生情,一杯酒
……
如同江屑此刻的小聲抽泣、低聲哼唱。
幽靈沉默地聆聽著。
不是江屑唱歌好聽,是歌好聽。
幽靈決定認真學習一下唱歌。
等他和故人破鏡重圓的時候,他就唱給故人聽。
嗯,幽靈確信,他現在變得好聰明了,他肯定不會被討厭了!
隻要好大兒L支楞起來,幫他找到他心心念念的故人。
好大兒L這麼厲害,一定可以的……
好大兒L一個人走在光影斑駁的殿堂裡。
他的猜測沒錯,這裡不是香火鼎盛的六神供奉處。
沒有玩家,沒有侵略者,沒有後來的一切富貴榮華。
但他也沒有看到他預想中的“王”
,哪怕是一個雕像、一張畫布。
教堂裡,是一座高高的屍山。
冰冷的月光灑在屍山上。
是死在方舟戰爭裡的戰士。
屍體一直堆到天花板,生前遭受的創傷曆曆在目。
血流在地上早已凝固,刻著“人類反抗軍”的徽章,和頭盔、護甲、生鏽的武器一起,在血海中滾得遍地都是。
陳弦雨在此刻終於親眼見到,方舟異變的發源地——屍體已經發生了一定程度的腐敗,但仍然能看清生前麵目。
血月也好,英靈也好,隻要戰士的肉身不滅,六神就無法徹底鎮壓他們。
所以教堂才變成英靈心中最重要的地方。
一股莫大的悲傷籠罩了陳弦雨。
屏幕前的觀眾就看著他,忽然瘋了一樣,他強撐著身體,他跌跌撞撞往屍山跑去。
一具、兩具……無數具屍體被他搬開。
他沒有用鏟子,他用的是傷痕累累的雙手。
一瓶,又一瓶止痛藥灌下去,他還在竭力搬開屍體。
他有一種強烈的、無可言說的預感——他一直以來尋找的過去,他失落的部分,他曾經來過方舟的證據,他是誰的真相——就在屍山底下。
也不知搬了多久,邪神攝像頭的信號已經頻頻閃斷。
-球球了不要斷啊,有沒有辦法給直播間充電啊?
-趕緊的吧我們世青哥哥等著上首頁呢!
-殺豬盤滾開啊,我們要看阿弦!
啪。
又斷了一下。
剩餘時長岌岌可危。
觀眾伸長脖子看到的,是阿弦從沉沉磊磊的屍山底下,挖出了一尊神像。
一尊讓戰士們死也要守護的神像。
一尊同樣守護著英靈不死的神像。
俊美無儔,魁梧奇偉,恢弘踏月,威震四海。
是英靈的——“王”。
那麼汙濁那麼綺麗,那麼破敗那麼多情。
陳弦雨清楚知道神像就是異變的供能處。
值得如此守護的,直到瘋狂也不曾玷汙的神像。
它給英靈施以不死的庇護、他是一切汙染的核心。
他隻要擊碎神像,遊戲就能結束,血月永遠消失,英靈從此安息。
可他凝視著神像,他到底忍不住伸手撫過那破敗卻依舊華美的臉龐。
不喜歡被人觸碰的他甚至……輕輕抱住了神像。
胸膛貼著胸膛,好像疼痛無依的那一塊終於被填滿。
越來越重,越來越冷,他緊緊擁著冰封此地不知多少年的大理石雕像。
心臟用力跳動,鼓點打在肋骨。
好疼,好冷,但不想鬆手。
有沒有誰可以告訴他,王,這張臉,似曾相識的王……是誰?
-什麼呀。
-他挖出了什麼?
-一坨馬賽克?
-馬賽克是什麼東西啊我成年人都不能看嗎?
在邪神直播間最後的時間裡,觀眾也隻是看到了那個讓他們心疼無比的背影,在屍山裡挖出了一團看不清的馬賽克。
也沒有人看到,本在熟睡的小章魚從陳弦雨的領口爬出來。
一根觸手小心翼翼地貼上了神像。
兩相觸碰的那一刻,有眩目的光華升起,教堂穹頂的壁畫和彩磚都隨之黯然。
直播間徹底熄屏。
滿堂光華凝落成一個幽幽的小光團。
光團翩翩飛舞,像一隻旖旎的蝴蝶。
蝴蝶親吻在青年的唇角。
陳弦雨睜眼看到的,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春天。
他一身農裝,他真的在鄉下種田。
他戴著草帽,挽著袖子,渾身都是一年之春的朝氣。
他胸口一點也不疼,小腹甚至有薄薄的腹肌。
以他的定力都低低“啊”了一聲。
這是他記憶中並不存在的某一年。
是他……失落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