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任誰出趟公差去找人,然後一夜之間風雲巨變,發現自己要從承擔繁重的工作變成承擔更繁重的工作,都不會有對始作俑者有什麼好印象。
於是兩方人都臭著臉,在問道宗轉了起來。
不知不覺中,他們就逛到了村人的在問道宗建造的新村子。
新村子很簡陋,但乾淨整潔,一些村人臉上帶著笑在村中忙碌著什麼,另一些村人則扛著鋤頭匆匆忙忙出村種田。
青山門的人臉色就不怎麼好看了起來。
這些人,曾經是他們治下的凡人。
而如今,他們非但逃離了青山門治下,還在另一個宗門過得這麼……開心。
出於宗門榮譽感,他們也覺得不適。
長老若是在這裡,他們沒人敢多說什麼,但是長老不在,有些人就不太能忍得住。
終於有人冷哼道:“果真是螻蟻一般的凡人,慣會忘恩負義……”
有人想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
謝蘊的臉色當場就冷了下來。
但是他經曆過被穆棠精神壓榨的這半個多月,早已不是曾經衝動的少年。
他隻平靜道:“凡人是螻蟻,那你又是什麼?”
說話的修士張嘴想說什麼。
謝蘊看著他,麵無表情道:“被凡人供養的你們又算什麼?”
修士一下子就卡殼了。
謝蘊說得沒錯,他們宗門將近一半的收入都來自凡人供奉,但是……
他隻無言了一瞬,便又理直氣壯道:“但是我們從邪魔手裡保護了那群凡人,我們維護他們性命,收取供奉,不是理所當然嗎?”
其他人也覺得這個論調沒錯,紛紛點頭。
謝蘊輕笑一聲。
他道:“是嗎。”
他看向不遠處的村子,平靜道:“實不相瞞,半個多月之前,我也是這村子裡一凡人。”
他淡淡:“但我從六歲長到十四歲,除了官府和青山門收取賦稅的時候,從未見過你們宗門的修士。”
眾修士一下卡殼,忍不住麵麵相覷。
有人忍不住道:“這怎麼可能,我們每個月都會派外門弟子去治下巡邏……”
謝蘊語氣沒什麼起伏地重複:“外門弟子。”
他分明很平靜,但青山門的修士們卻聽出了一股嘲諷的意味。
他們也知道外門弟子是什麼德行,說是外門弟子,但其實都是一群混吃混喝的廢物,但是……
他們每月都會收到外門弟子的增援請求,這也就證明外門弟子也不是什麼都沒乾……的吧?
謝蘊:“半年之前,我們村子外出現了一個走屍,從狀態看,已經起屍半年。他襲擊了村子裡一個樵夫,然後揚長而去,時隔半月,我在村子外五十裡的地方找到了他,和路過的散修一起擊殺他,而那時,走屍至少已經襲擊了五人。”
他隻是在複述事實,青山門弟子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燒得慌。
一個走屍,半個月,五人死去。
那群外門弟子就是吃乾飯的嘛……
有人忍不住道:“是外門弟子太無能……”
“那你們呢?”謝蘊突然問。
那人一頓,忍不住尷尬道:“我們內門弟子還要負責畫符,沒什麼空做這些……”
謝蘊輕笑一聲,沒說什麼。
一旁的修士連忙拉了拉那說話的修士,難以啟齒道:“彆說了。”
他們再怎麼找借口,也改變不了他們內門弟子什麼都沒做的事實。
甚至他覺得,在那群凡人看來,他們還不如外門弟子。
外門弟子最起碼還偶爾出現,而他們吃著供奉,卻……
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就罷了,他們仍舊是待在象牙塔裡不諳世事的尊貴內門弟子。
但是一旦那虛假的和平被挑破,露出了象牙塔外的屍骨累累,他們習以為常的事情,就顯得那麼……不堪。
他們還是熱血年輕的年紀,他們也沒有利欲熏心。
沒人能夠對自己的不堪無動於衷。
謝蘊像是沒看到他們的尷尬一般,繼續道:“你們知道我門村子為何搬遷嗎?”
有人忍不住問:“為何?”
雖然他們宗門……
但是以前,問道宗名聲更不好聽,他們怎麼就願意說跟著問道宗走就跟著問道宗走?
謝蘊回憶著,莫名露出一個笑來。
他道:“我們村子,以前要交兩分賦稅,一份給官府,一份給青山門,但兩方都沒管過我們。”
有修士忍不住道:“我記得師尊說過,我們青山門是和官府同享一份賦稅的……”
身邊的人一拉他:“彆說了。”
要麼是官府欺上瞞下,要麼是他們青山門……
但此刻糾結這些,除了平添恥辱,還能有什麼?
謝蘊假裝看不到他們之間的眉眼官司,繼續道:“然後穆棠師姐來了,她說,可以給我們建房,提供田地,而且隻收一份賦稅,村人們覺得這樣能剩下一份口糧,就來了。”
青山門人不可置信:“隻是這樣?”
凡人整村遷徙,前路未知,和找死也沒什麼兩樣,他們就為了一份口糧……
謝蘊:“有了這份口糧,他們能活。”
他笑了笑:“但是對我來說,我心甘情願留下來,是因為師姐一句話。”
“她說,最起碼在她這裡,人命並無貴賤之分。”
……
被男主隱晦誇了一頓的穆棠正和江月一起蹲在靈田裡,看村人種田。
她問:“這些村人們學得怎麼樣?”
江月很欣喜:“他們種了一輩子田,種靈田對他們來說也很容易,他們學得很快。”
穆棠點頭:“很好,靈田成熟都很快,你們要抓緊種,不然我怕靈植跟不上二師伯的消耗速度。”
江月疑惑:“師尊他煉丹這麼快嗎?”
穆棠微笑:“他會很快的,當然,我們也要儘快找到合適的丹師,先當做外門弟子收進來,到時候二師伯也有個幫手。”
然後就能更快更好的煉丹。
江月:“……”
不知道為什麼,師姐說這些的時候,神情莫名有些可怕。
一定是她的錯覺吧!
江月咽了咽口水,小聲道:“還有,師姐,我種田的時候,發現我自己身上好像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穆棠看了過去。
江月就把她帶到了一塊靈田旁。
這塊靈田裡的靈植,十分明顯的比其他靈植高大粗壯很多。
穆棠正思索著是不是花肥用多了,就聽江月十分苦惱道:“這塊靈田是我親自種的,我坐在裡麵修煉了一會兒,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它們似乎就長得格外的快,而且我坐在裡麵修煉的時候……”
她頓了頓,小聲道:“我根骨不好,每次修煉,所得靈力十分之九都會逸散出去不能吸收,但這次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逸散出的靈力似乎是被這些靈植吸收了,然後它們又反饋給我一些靈力,而這些靈力居然有半數以上能被我吸收……”
半數以上,聽起來很寒磣。
但這已經是江月修煉以來逸散的最少的靈力了。
江月很高興,又有些惶恐。
自己……是不是和彆人不一樣?
穆棠聽著,看看江月,又看看長勢旺盛的靈植。
這些靈植相比於同期的靈植,最起碼能提前十天成熟。
她一把就抓住了江月。
她誠懇道:“師妹,從今天起,你能每天輪流去這些田裡修煉嗎?”
江月忐忑:“我真的沒問題嗎?
穆棠斬釘截鐵:“沒問題!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如果有問題,那也是你太天才的問題!”
從沒被人誇過多少江月一時間臉色爆紅。
連她都有了些激情,熱血澎湃道:“那我從今以後,日夜不休的在田裡修煉,一定報答師姐!”
話音落下,穆棠還沒覺得有什麼,田邊一群青山門的修士就頓住了。
他們都是剛剛和謝蘊一起參觀問道宗的修士,謝蘊說完那番話之後就走了,但是剛剛撕破了象牙塔的修士們橫豎覺得堵得慌,心裡難受。
他們商量著,就準備找謝蘊口中那個據說十分善良、大愛無疆的穆棠師姐解惑。
……雖然他們還是有點兒害怕穆棠那一番魔鬼發言。
但……若是他們誤會了呢?
他們鼓起勇氣就來了。
然後就聽見一個女修言之鑿鑿為了修煉要日夜不休。
眾修士:“……”
這穆棠,其實是什麼魅惑人心的魔鬼轉世吧!
他們對視一眼,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穆棠早發現了他們。
她笑得很和藹:“你們怎麼來了?”
眾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硬著頭皮道:“我們有一事,想找仙子解惑。”
穆棠早知道他們要問什麼,但還是溫和道:“你說。”
那修士張口就道:“我有一個朋友……”
穆棠:“……”
好的知道了,你們都有一個朋友。
他繼續:“我那朋友生活在一個宗門,他從前以為那宗門除暴安良,是個好宗門,但後來發現那宗門似乎……總之,他似乎也跟著宗門做了不少有愧於心的事,我那朋友,現在該怎麼辦?”
這人問得是哲學問題。
但穆棠想了想,回以最現實的問題。
“那宗門加班嗎?”
眾修士臉色頓時痛苦了起來,幽怨看著她:“加,而且以後會繼續加!”
穆棠繼續:“那宗門錢多嗎?”
眾修士被問懵了一下。
他們靦腆:“這……提錢多俗氣……”
更有人說出了經典發言:“宗門肯教我們本事,又給我們些許月俸,已經仁至義儘……”
一看就是被pua入腦。
穆棠簡單粗暴:“你們就說月俸多少吧!”
眾修士一陣沉默。
然後有人小聲道:“六十下品靈石。”
人民幣六百塊。
穆棠:“……”
也就比曾經的問道宗好那麼一些吧。
她平靜道:“想聽聽我的意見嗎?”
修士:“仙子請說。”
穆棠冷酷無情:“既然覺得良心不安,而且加班還不給加班費,他們給的月俸又沒豐厚到讓你們忽略良心,那趁早跳槽吧,否則心靈受折磨外加身體受折磨,猝死就是你們唯一的宿命!”
996幽幽:“就像曾經的你是嗎?”
穆棠:“滾!”
有修士還是有點兒宗門榮譽的,忍不住道:“那仙子月俸又是多少?”
穆棠挺起胸膛:“五十上品靈石。”
她微笑:“為了這五十上品靈石,我可以暫時喪良心。”比如威脅一下二師伯。
眾修士:“……”
這一刻,他們像個小醜。
於是,當天晚上,長老拿了一瓶新出爐的補靈丹回來,正想找個弟子試試藥性,就見眾弟子等在房間裡,正幽幽地看著他。
他們張嘴就是:“長老,加月俸吧。”
長老:“……”
他溫和:“為何突然提這件事……”
修士幽幽道:“因為我們也想體會一下能為了錢喪良心的感覺。”